从外瓮城上退下来后,兰马洛克与达哈尔的心情都极其恶劣,而他们沉郁凝重的表情更是不加掩饰地反应出这份恶劣。两人都是经历过第二次龙狮战役的老兵,兰马洛克更是当年亲自在西门的外瓮城上阻击那位深入瑞文斯顿腹地,不可一世的火之名将,迫使其放弃从凝霜桥突围。而正因为这份资历,他们两人也亲历了于第二次龙狮战役末期突兀出世的预兆之狼以及随之而来的劫掠大潮。那头恶狼的出现直接扼杀了瑞文斯顿的反攻,他带领着将近十万的迷雾山战士包围了波因布鲁,截断了军队的补给线。已经进入迦图草原的亚历克西斯公爵被迫折返,星夜驰援波因布鲁。好在波因布鲁有阿尔德玛公爵与克洛维斯侯爵坐镇,他们以微弱的兵力与预兆之狼周旋,最终拖垮了灰潮,为最终的决战奠定胜机。兰马洛克与达哈尔都是在那场堪称酷烈的守城战中脱颖而出。多年抗击迷雾山部落的经验使得他们深知预兆之狼的存在究竟会如何地影响那些蛮子,两人都无惧寻常的劫掠大潮,因为那都是由自私自利的小偷、盗匪与亡命徒组成;然而他们始终忌惮,乃至于敬畏预兆之狼带领下的劫掠大潮——哪怕迷雾山部落之于北境是比起萨里昂更为久远深刻的世仇也值得那份敬畏,因为跟随在他左右的往往都是狂热的殉道者,在头狼倒下之前,血性不息,斗志不灭,士气不溃!
直到那位黑矛骑士团的干事重新清点了南侧城墙的伤亡返回到兰马洛克面前,他们两人的表情才略微有所收敛。西门的伤亡出乎预料的高,几乎人人挂彩,战死者数百——大多都是佣兵,精锐程度不可与正规军同日而语。好在兰马洛克已经提前做了心理准备,只是每当干事报出一个数字,他的面颊总会因为痛苦与恼怒而剧烈地抽搐。干事越汇报声音越小,大概也是觉得这般伤亡很不应该,他最后又交给兰马洛克一张封起来的卷轴。“这是学者们统计出来的后勤损耗。”干事说。
兰马洛克眉宇间堆挤出高而深的皱纹,他挥手打发了干事,沉默地打开卷轴。映入眼帘的文字触目惊心,兰马洛克几乎要咬紧牙关才能坚持阅读。只不过是一场半途而止的攻城战,波因布鲁未雨绸缪很久的各种资源便在一瞬间被抹去了七分之一。其中药品的消耗尤巨,近千名轻重伤员便意味着数十斤的止血药膏,而后是隐性却同样不能忽视的木材与生铁,城里的军工厂已经开始全力运转,分批次地赶制箭矢,修复兵器,逢补铠甲,每一项随着守城战的激化,都会慢慢成为一个永难填满的无底洞。生铁倒还好,然而木材是不可能无限制地供应军工厂的,不然夜晚便没有火把照明,亦没有火堆取暖,更不用说烹煮熟食了。地处荒僻的波因布鲁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灰潮,还有足以冻僵肢体的严寒。
“募集战场拾荒小队。”兰马洛克合上卷轴,闭上眼,竭力不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过于灰暗无奈。
“很糟糕?”达哈尔从兰马洛克手里接过卷轴,打开扫了一眼,神情也变得冷峻起来,“按照这个速率,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最好的情况,就是再坚持一周——不,四天不到。”兰马洛克说,“不要忘记,今天只过了一个上午。”
“如果我把团部那五十匹战马拿出来做粮食储备呢?”
“也不会多出来一天,因为我们木材的储备就这么多。也不可能吃生肉,不然痢疾会蔓延到全城,但是它们的饲料储备可以利用,马草可以替代木材生火,槽料也可以在必要时替代口粮。”兰马洛克啐了一口,“娘的,都忘记上次吃马饲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沉思少顷,又接着补充,“尸体是重点拾荒对象,那些蛮子的武器很多都是木头柄的,他们的弓、矢一定要回收二次利用。而且城外那三百零一根龙咆同样也要抓紧时间回收。本来应该是战争结束后另行回收的,但是城外不仅仅有蛮子,还有异教徒,不能让龙咆箭落到他们的手里。此外,拾荒小队必须长期活跃,甚至在战局最激烈时也要安排专人收集资源——娘的!”他懊恼地砸了下城墙,“这样一来在外瓮城重新建立防线的计划流产了,我们还是要将他们放上来打,这样才能够保证拾荒队伍有安全的活动空间,不然没人愿意接这活。”他看向达哈尔:“你的看法呢?”
达哈尔大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长久地思索着,兰马洛克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答复。自从格雷戈里一世设立圆桌会议以来,北境就再难出现一言堂的军政决策,形成了相对平等的议论风气,在圆桌上,伯爵可以随意地打断侯爵,驳斥公爵,甚至顶撞国王——只要他有足够正当的理由。这种风气并不仅限于圆桌会议,而是在北境全境发扬光大,在瑞文斯顿的实权阶层间深深地扎根。一般来说这种类似内阁的形制不仅效率低下,且很容易形成互相推诿的情况,然而北境的男人们总能快速地决策,凌厉地执行,想来他们的骨子里是与优柔寡断这种性子绝缘的,无论明智与否,无论结果如何,北境的男人们早在做出决断的同时也做好了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如今阿尔德玛公爵不在城内,兰马洛克是城内的最高长官,他的决策即是波因布鲁的决策,而代价也只能由波因布鲁来支付,为此他必须谨慎,必须要在决策前对自己进行制衡。
“我去召集人手。”达哈尔显然找不到正当的理由驳斥兰马洛克的提议,亦或者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后勤资源是波因布鲁最为致命的软肋,这一点达哈尔与兰马洛克一样,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