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帝国复仇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现在是,将来也是,我不会让自己被仇恨裹挟进无止尽循环的怪圈中。”埃修的回答跟他下刀一般干净利落,“我有更重要的目标去达成。”
“仅此而已?然后呢?”露西安娜的手一抖,不慎挑断了一根血管,“我之前可是絮絮叨叨了一大段淑女的深闺心事,为表诚意,你是不是也该铺垫一段复仇者的心路历程?”
“这同样也是我跟你不同之处,贾斯特斯小姐。我不会酝酿情绪,因此也不会被其左右。”埃修低头看了眼正在喷血的伤口,抬起手压住大臂,“你不打算处理下吗?”
露西安娜气急败坏地咕哝了几句,她用的是口音非常重的帝国方言,埃修听不懂,但想来不是什么好话。随后她不再吭声,只是埋头跟埃修的伤臂较劲,不过埃修还是能从镊子起落的节奏与力度中感受到对方深深的怨气。不过埃修心情倒很愉快,这场言辞交互的攻坚战最终是他占据了上风,坚壁清垒,不留破绽,甚至可以说是大获胜——如果露西安娜没有拿他的伤臂出气的话。
“你下手能不能轻一点?”埃修忍不住打破了来之不易的清静。他的左臂基本上已经完恢复了知觉,只有部分肌肉还有残余明显的僵硬感,而露西安娜正是在那里大做文章。她已经不满足用一个镊子去拨弄了,而是两手齐齐上阵,双管齐下,在肌腱与血管之中翻翻拣拣,时不时还敲打臂骨两下。这些操作对于自己伤臂的修复有无效果埃修无从得知,但加剧的痛楚却是他能鲜明感受到的。
“怎么?院长举荐的硬汉连这点皮肉之苦都受不了吗?”露西安娜并未正眼看埃修,只是挖苦了一句。
“不,你应该知道手术差不多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你如果这么大大咧咧的话,”埃修耐着性子解释,“很容易出现——”
话音未落,露西安娜的两根镊子发出“喀啦”一声响动,不知道磕碰到了什么位置,埃修的手臂弯曲着从桌面弹起,差点就要砸到露西安娜的脸上。埃修一脚蹬在地上,将自己连同座椅从书桌旁推开,于是那条手臂只是将将地贴着露西安娜的前额飞起,抡出一个不伦不类的弧度后在最高点颓然坠落。
“就很容易出现这样的意外事故,”埃修将自己的左臂压回桌面,后者仍在不停地扭动着,看起来像是一条被斩首的蟒蛇,“不是每次我都能及时跟上自己无意识的条件反射的。”说完,埃修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脑子里的眩晕感。骤然的应激反应消耗了他在长途跋涉后本就不多的精力。在把座椅搬回书桌的时候,他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对不起。”露西安娜理了理自己被撩散的刘海,弱弱地说。她不再搞报复性的小动作,于是最后阶段的修复进度非常迅速,很快那些绷紧的肌肉、暴起的青筋都平复到放松的状态,只是因为无必要的失血过多,整条手臂都显得有些苍白。而也许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埃修的痊愈能力亦出现了显著的下降,最后的几道刀口始终没能愈合。布罗谢特并没有考量到这点,因此也没准备缝合伤口用的阵线,露西安娜手忙脚乱地一顿找了一阵,最后只能撕下自己学士袍的衣角替埃修简易地包扎起来。
“谢了。”埃修满意地活动了两下肩膀,他终于不再是一个残缺的健者,而是意识上与生理上皆回归完人。“如臂指使”。这个冒然而不恰当的想法让他有些啼笑皆非,但也侧面说明了手术很成功——尽管出了这么多幺蛾子。
“手术结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露西安娜草草地整理了一下桌面,随口问了一句,却发现埃修已经趴在桌子上,发出平稳却沉重的呼吸声,赫然是睡了过去。尽管是在沉睡,但埃修的面部表情也是绷紧的,沉肃的,但眉宇间隐隐然藏着一丝含蓄的、放松的笑意,这让他看起来平和了不少。
露西安娜自己也很疲乏,但她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椅子挪到了埃修一侧。她枕着自己的双臂,以平等的高度注视埃修的睡颜。
“你真是一个无趣的人,巴兰杜克,”在眼皮挣扎着合拢前,露西安娜以自己都听不太清的声音嘟囔着说,“可谁让你是马迪甘的预言之子呢?虽然不太乐意承认,但你的的确确是我不远万里前来北境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