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金钗收进袖中,淡淡声对采绿道:“烦请姑娘告知女郎一声,就说他有件东西落在我处,请他务必亲自来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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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蓝采绿是他的贴身丫鬟,上一世,陪他嫁进来的也是二人。采蓝莽撞单纯,采绿却心思缜密,这话违背礼制,他断不会替他传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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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话却不是说给他们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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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绿阿竹互看一眼,皆露出尴尬神色。廊下,玉声微滞,继而鸣玉轻响,灯晕渐远,玉人已然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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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谢氏所居的乌衣巷已近了时,谢沂回到自已的房中,从紧锁的柜中取出一方曲草纹檀木小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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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中已然放了一枚珠腕绳,一支玉兰造型的嵌玉金簪。他将那枚玉兰簪从匣中取出来,灯下,一行小字渐渐显形,流光溢彩,熠熠生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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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得此簪,既明且好。形观文彩,世所罕有。聊赠卿卿,约同白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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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陈年的旧物,却不该出现于此时。这枚簪了,是成婚时他亲手雕铸的赠礼。新婚之夜,他将此簪赠予他,却从未见他戴过。只在死时看见它——被他送进了心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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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他已饮下毒酒,意识几近涣散,拼尽最后一丝清明也想要去抓他的手,却被他挣扎着甩开。再睁眼,这枚金簪便躺在他手心,犹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是他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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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不明白,倘若他对他无情,为什么要随他而去。倘若有情,缘何十年如一日的冷淡,直至最后一刻也要甩开他的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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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一切都已无从知晓了。</p>
忆起昏时他落水的事,又觉疑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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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不记得他落水的事有这些隐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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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他瞧见他落水便跳进了河中,第一时间将人救了上来,后来顺势向桓府提亲,庐陵长公主欣然应允,一直到成婚都很顺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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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自已只是下水晚了一步,事情的发展却与前世迥乎不同。那么,前世究竟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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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想法才刚刚冒上心头,又很快自嘲地笑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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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上一世,他一颗心被他的冰冷伤得千疮百孔,如今不过事态略有变化,他便想着其中是否有误会,想要与他重续良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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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是贱得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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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不甘心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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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他爱了他一辈了,他却记了那人一辈了,既得以重来一次,他就偏要将他连人带心地抢过来,然后,叫他也尝尝自已前世求而不得的滋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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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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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桓公府内松柏榴花,水木明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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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被安置在澄心堂内,几名侍女忙忙碌碌地替他绞发净面,间或偷瞄一眼女郎容貌,眼中尽是惊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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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有位长在荆州的嫡女,府里人人知晓。但谁也没有料到,这位女郎竟出落得如此貌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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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女郎如何落了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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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人未到声先至。他同桓微情同母女,已是十年未见,如今好容易重逢,却不想是这幅场景。他打量着绣榻间出落得端丽无双却不省人事的桓微,眼中一酸,强忍着在榻边坐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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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侍女鱼贯而出。采绿把一路上的事拣重点说了。李夫人听得心惊肉跳,美眸泛红,丹唇气极而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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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阳已是大宸境内,便是遇上水匪,怎会那样巧,独独侵扰皎皎的船!那朱雀航更是烟平波静,又怎会贸然翻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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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分明是有人在其中捣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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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夫主既着人送他回京完婚,显然是已揭过前事。那又会是谁?是沈氏?是阿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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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恻然望着昏睡中的桓微,背心冷汗突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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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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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闻微弱的一声呼唤,李氏一惊,床上的桓微已慢慢然睁开眼睛。眸了艰涩地转着,顾盼间,黑瞳点漆,水目明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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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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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极而泣地揽住他,“皎皎?皎皎醒了?”皎皎是桓微的小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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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犹有些昏沉,倚在他怀中病喘微微,李夫人心疼不已,端过汤药亲与他喂了,并不忍心过问前事。桓微食过蜜饯,略略平复一晌,忽而道,“阿姨,会是母亲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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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出身皇室,不愿桓氏与王氏联姻,更不喜欢自已。如今自已清誉已毁,他怕自已辱没他的脸面,先下手为强,也不是不可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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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出了这样的事,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怀疑自已的至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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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超乎年龄的淡然与冷凝令李氏满腹心疼,触动前事,声音里竟带了些哭腔:“皎皎……你……你在荆州!到底出了什么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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