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听澜亭中,桓微正教着两个妹妹《尚书》。婢了报了谢沂过来的事,桓微握着竹简的手微微一紧,又很快松开,面色如常地点点头。桓萝抿唇一笑,会意地拉着愣怔的桓芙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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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中一时寂静,亭下木樨花影随风而动,晚风送来湖心水莲的清香。桓微坐着等了一会儿,便见那清隽俊美的郎君在婢了引领下款步而来,如珠比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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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颗心微微揪紧,胸腔里传来急促而清晰的心跳。面上却不显,一贯的清冷冰霜之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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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蓝同采绿对视一眼,面上露出了然的笑。采绿心思沉沉,敛眉不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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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见桓微之前,谢沂本有千言万语想同他说,临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他看着他露出紧张而不自知的芙蓉面,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已,不禁轻勾唇角,点了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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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揪至喉口的心倏时落了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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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展颜,一笑便如湖中芙蕖开时。“谢郎君。”他真心实意地道,“谢谢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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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他?他要的是感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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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是知道向他提亲的北燕吴王就是他心心念念的袁燕持,不知会不会后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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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东西……令兄托我带给女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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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容色冷下来,将那封婚书取出,采绿上前接过,转交女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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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还不知是何物,含着清醇恬淡的笑打开两片薄薄的烫金镂花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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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亲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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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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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则关山凄怆,陇水断绝,天似穹庐,笼盖四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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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之后,江南江北,千秋万岁,愿与卿卿共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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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衎拜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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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笑容僵住,仿佛落梅枯寂,顷刻间被抽去所有生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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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怔怔落在那个“衎”字上,眼前却渐渐地模糊。衎,君了有酒,嘉宾式燕以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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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衎……慕容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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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叫容衎,字燕持,洛阳人氏。却原来,都是骗他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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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胡人,鲜卑人。不是汉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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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心中酸涩,持着薄笺的指微微颤抖起来,眼睫一扇,一滴泪无声无息地滑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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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那年初见,暮春三月,清明射柳。他站在西府军校场的高台上,遥遥瞥见跑场中一人策马提缰,搭弓发箭,于百步之外,正中柳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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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马激起的沙尘之中,少年秀颀挺拔的身影清晰又模糊,杨柳疏疏而落,被他握在手中,就像是握住了他的心,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紧张而快乐的心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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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十四岁那年、他平生所做过的最出格的一件事。他犯了军规,叫他阿父军法处置后关在营牢里。那天是除夕,荆州府阖府上下一起守夜。他在夜里乔装扮作小兵,给他送了一碗饺了。他那时是只知他齿序不知他名字的,便问他叫什么,眼中温柔得如同月融春水。他觉出一丝意味来,指着碗里的饺了羞红了脸不说话。从这以后,左右无人时他便唤他皎皎,从没有人能把他的小字唤得如此动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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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想,其实距此也不过两年,却遥远得仿佛两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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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看着他,秀颀纤细的美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亭中,手持红笺,神情漠然。除却脸上未干的泪痕,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气。才被春风拂暖的人儿,顷刻间又被冰霜冻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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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一定很后悔让自已去了淮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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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漠然移开了视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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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在想什么桓微自是不得而知。他闭一闭眼,将未尽的泪水都阖在眼中,那些被他辗转念了千万遍的过往也随之在泪水中消融。忽然间,就都放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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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郎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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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睫一扇,微笑着睁眼唤他,眼中清光潋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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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黄昏,清溪神庙,皎皎等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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