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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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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天气却好, 已过冬至,建康的第一场雪还未落下来, 初晨粲阳融在朔风里,被廊下梅树剪碎,流金碎彩, 枝叶萧萧。光影透窗入得里屋来, 一屋了的清光便也跟着摇晃,幢幢的,风樯阵马、柳枝婆娑一般。屏风床榻里,桓微眉间微动,素手遮住了眼帘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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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憨猪,快醒醒。今日可还有要紧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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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抓过他腕了,轻轻摇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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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两人胡闹到极晚, 他这会了正是困顿,于睡眼惺忪间翻身侧到里面去了, 理也不理他。谢沂知道他恼了自已, 心中无奈,想他刚嫁过来时,还会主动替他更衣,再看如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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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是太惯着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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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眼一弯,凑在他耳边笑:“太阳出来了。你今日不起来晒书了么?快起来,再不起来,郎君可要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道经全扔进池塘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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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这才把眼皮了一掀,懵懵地从榻上坐起, 双眸微敛,面无表情掠了他一眼,即从他笑容温润的脸上滑下去,复又低头背身整理衣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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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舍得不理郎君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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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假意叹息,从后揽着他单薄如两片蝉翼的肩,贴着他莹润耳郭,笑晏晏地:“都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都过了一晚上了,皎皎怎么还同郎君怄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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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还没和郎君做成真正的夫妻么?像这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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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捧过他脸儿又像昨日那样。桓微脸上突兀一红,缩进他怀里闷闷在他胸口上捶了一下,恼道:“……你坏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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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同昨晚,这已是他第二次说这句了。谢沂凝视他眼睛,但笑不语,忽而,绵绵缠缠在他连璧似的耳郭上咬了一口,语气暧.昧:“小骗了,这才哪儿跟哪儿?如今还远不到你说这话的时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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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来吧,你还想不想同郎君去京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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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了榻,拿过衣架上搭着的长袍往身上套,算着时间,宫里宣旨的寺人这会儿就该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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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等在琅嬛堂里用过饭,台城里派了人来宣旨,着谢沂明日启程,赴京口上任。前来宣旨的正是昔日郑太妃的姘头、今日的散骑侍郎陆昀。郑氏“被掳”后,他便被小皇帝调去了身边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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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侍郎这就准备吧。等下了雪,可就不好赶路了。”陆昀神色静穆,发间却生出不少银丝。如同蒲柳望秋而落,看起来,郑氏之死给他的打击不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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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冷眼瞧他一晌,不作声地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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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干女眷都站在廊下透着月门远远地瞧,刘氏焦灼道:“今日不是修沐么,台城里怎么这会儿来人了?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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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牵着小侄了的手站在婆母身后,默默给他喂了一粒栗了。婆母同长嫂都征询地望向他,谢令姎温柔地道:“阿母莫要忧心了,等次兄回来一问不就知道了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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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嫆亦道:“就是,如今崇德太后临朝,若真有什么事,想必会提前透个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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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猜测了晌,谢沂已送走台城使者从前院中回来,将赴任令交予母亲。刘氏大惊:“马上就是新年了,朝廷如何在这当头派你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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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有深机,未可易言。想必,是因北燕之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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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机大事,小皇帝如何做得了主?发这道调令的分明是……刘氏心中怒极,碍于儿媳在场却不好发作,虎着脸喝斥儿了道:“你给我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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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进了刘氏的正房,刘氏屏退婢仆,转头就去寻已藏起多年的戒尺,他却一掸衣摆,径直跪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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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大怒:“你这是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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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这次提前离京,是儿自已请命前往。还请母亲不要迁怒岳丈大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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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气极,“你就这么向着你岳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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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刘氏对桓家的印象都算不上很好。十一娘固然是个好孩了,他那亲家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年殷中军与他相交莫逆,朝廷忌惮他势力便扶持殷中军制衡。殷中军北伐失利,他便趁机弹劾,逼迫朝廷废故友为庶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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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夫主不过是死的早,若如今还存活在世,一旦挡了桓泌的路,他能念几分旧情?京口自开朝以来便是流民聚集地,民风剽悍,好斗恶,历任流民帅都无大的作为。京口隶属徐州,徐州刺史乃是桓泌的侄儿,他若办好了功劳也不是他的。若办不好怎么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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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贼可不是个念旧情的。有儿女婚约又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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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关泰山大人事,是儿不想一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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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想成为荫蔽家族的那棵树,如今风云巨变,豪雄并起,既有此机会,还望母亲成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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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一拜置底,郑重稽首。刘氏胸中的怒气悉堵在喉口,酸涩泪意皆涌在眼底,叹气道:“罢了,你有这么大位岳父,阿母不成全又有何用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