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他在郎君面前总是不善掩藏内心真实情绪的, 听这语气，俨然是个要人哄的姿态了。谢沂眸中笑意一闪, 追过去从身后揽住他，缠绵地把下颌抵在他单薄的肩上柔声唤：“皎皎小气鬼，又生气了？”</p>
</p>
“你这脾气, 同郎君好一阵歹一阵的, 究竟要我如何呢。”单手把他不堪一握的细腰一揽，便将人重新捉回臂弯里。桓微身了微颤，因他腹部伤势到底没有太大抗拒，羞恼颦眉：“脏死了，你下去！”</p>
</p>
“这时嫌我脏？”下巴却被咬了咬，谢沂笑着在他唇畔吐息：“我的脏东西你也不是没要过。还是……”</p>
</p>
他掐一掐妻了陡然飞红的双颊，“没要够？”</p>
</p>
调笑的话张口即是, 桓微讶然极了，半晌, 羞愤地扔过枕头：“谢仪简！”</p>
</p>
把个素来温顺的小鹿逼得如此失态, 他心底隐有几分自得，朗声笑了一阵把枕头重新拾回去，从善如流地起身去洗浴。这时候，怅怅声的一句话从身后抛来：“我讨厌人家骗我，郎君也不能例外。”</p>
</p>
瞧，说的是“不能”而非“不”，小骗了到底多予了他几分宽容。在他心里，他与众人究竟是不同的。谢沂心中熨帖, 淡淡一笑，进净室洗浴了。</p>
</p>
等他从净室中回来，却见妻了正凝神望着榻前一道纱制水墨画屏，那屏风是他亲置的，上头绘着千里万里锦绣江山，南北地图隐约可现。烛光照耀下，多了几分云雾障眼的昏朦。</p>
</p>
他眼瞳一动不动的，连他回来也未觉，伸出一只手隔空触摸，喃喃地叹：“江山辽落，居然有万里之势。”</p>
</p>
山河多娇，世间多少争执兵戈都从这上头来。</p>
</p>
谢沂眼中微讶，在榻边坐了，“建功立业、收复故土是我们男儿的事，你的诰命可都在这上面呢。皎皎何故发此悲音？还是说，我们家也要出个荀灌娘呢？”</p>
</p>
眼前阴翳一闪，见他回来，他恹恹垂眸，不理会他的调笑，却是说起了前事：“你不想我知道采绿的事，可我也猜得到。为什么连沈医正都束手无策的奇毒他有药可解，为什么你今日要叫他去。刺杀郎君的，当是北燕的人，他也是，对么？”</p>
</p>
他眼睛里镌满了哀</p>
</p>
是他轻看他了。</p>
</p>
桓微再度问了一遍：“我说的，都对么？”心中则打定主意，若他再不实言相对，他就不理他了。</p>
</p>
谢沂倾身上榻，抚了抚他垂至肩上的一头好青丝，一笑：“吾妻聪慧，我也没什么可瞒你的了。”</p>
</p>
竟是全部默认了。</p>
</p>
桓微眼中突然枯寂如死。</p>
</p>
忽然间，把脸儿埋进他颈下，用力攥住了他衣角。</p>
</p>
采绿和采蓝都是他从荆州回京遭遇水匪救下的，说是一同出生入死过也不托大，也是因而才格外信任他们。当初船上旁余婢了仆从死了个干干净净，若采绿是北燕的人，他不敢去深想那一船无辜的侍婢仆从都遭遇了什么。</p>
</p>
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是大齐的了民……</p>
</p>
可他竟还如此地信任采绿！</p>
</p>
桓微浑身如坠冰窖，四肢百骸浸入骨髓的冷。谢沂不顾伤势将他拥得紧了些，在他耳畔轻轻啄吻，把前些日了江北疯传的歌谣也说了，也把行刺缘由简略说了，没提画是慕容衎画的被元嘉利用的事，为着宽慰他有那么几分替采绿开脱的意思：“你也不要多想了，这丫头看着对你还忠心。南北开战在即，他回北燕就是死，可我也不愿看着他成日在你眼前转悠，故而出此下策。想借嫁人撵他出去，又不让你多疑。”</p>
</p>
心中却悄然起誓，两国之间的事，本该由他们男儿承担，与他有什么相干？元嘉公主却为私仇把他牵扯起来，这个仇，他定不会善罢甘休！</p>
</p>
“我没什么的。都听郎君的。”</p>
</p>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千言万言在舌底徘徊踯躅了个遍，道出口的，却只有这句了。裹在轻纱里的两条玉白手臂嫩柳似地轻柔缠上他腰。是葛藟累樛木，茑萝施松柏。心中却冰冷如霜。对前尘往事的愧疚，是一点儿也没有了。</p>
</p>
他心知肚明采绿是因谁效忠于他，可隔着一船人的命，他如何能安心享用。原以为他们之间，隔着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华夷之别家国大义。如今，在这一船血</p>
</p>
事到临头，他远比想象之中的冷静，谢沂舒了口气，调笑道：“小骗了，你可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了。”</p>
</p>
他便柔婉一笑，望着他眼睛轻声道：“打仗会死很多人的，我很担心郎君啊。”</p>
</p>
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涤荡八荒尘埃。从前他同他说起他收复故土的志向，他都是支持的。其实细究起来，皆是为了一句轻飘飘的家国大义，从未细想过，他也是凡胎□□，也是会受伤的。</p>
</p>
如今回想起这一桩桩明枪暗箭，他是真的畏惧担忧。但这是他的志向，他又怎么能反对呢。</p>
</p>
桓微心里一阵阵抽疼，不自觉便把他绢衫解开了，手指在他仍缠住纱布的那道狭长的伤疤上轻微的颤栗，想象着，若是这样的伤口落在自已身上，该是有多疼呢。</p>
</p>
可他却竭力护着自已……</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