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清楚，自己到现在，还没有被胥吏拿走，投入大牢，肯定是有缘故的。</p>
但对方却再没有说话，只是拱拱手，对张越道：“二郎啊，今日俺还有些事，等过几日，俺再来找你……”</p>
说完，便呼啸一声，几个小弟牵着一匹马过来，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p>
张越目送着他离开，然后，转身向前。</p>
这人虽然看似什么都没说，但是，他递过来的话，却是实实在在的。</p>
很显然，他说‘有昏官’要构陷他。</p>
但为什么没有来？</p>
原主卧病在床十几日，所谓的‘昏官’一直在旁边看戏？这是不可能的。</p>
很显然，有来自高层的手，压住了一些人的作为。</p>
那么是谁在帮他？</p>
张越不知道，对方更不会傻到告诉他‘啊呀，张二郎你命真好，某某给你撑腰……’这样的话。</p>
但是，一定有人出手了！</p>
那么是谁？</p>
朝中蛰伏的反儒势力？</p>
还是……</p>
公孙贺的政敌？</p>
仰或者……</p>
更直接的，来自于宫廷深处的某个大人物？</p>
张越根本猜不到，但他知道，对方派此人过来，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p>
过河的卒子，勇往直前吧。</p>
胆敢后退一步，坏了他的兴致，那就去死！</p>
那个人，帮自己，绝非好意。</p>
考虑到如今波云诡异的政坛形势，张越很清楚，自己可能连对方的棋子都算不上。</p>
很可能，仅仅只是原主在长杨宫外，公开怼了公孙氏或者儒生们，对方随手就保了一下自己。</p>
纯粹只是想恶心对方，娱乐自己。</p>
张越的生死，他根本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张越能给他的敌人造成多少伤害。</p>
想到这里，张越便哑然失笑。</p>
继续向前，不过数十步，一辆马车从远方的驰道行来。</p>
马车装饰的富丽堂皇，车门之上，都用着金箔包边，可以想见主人是何等的豪富。</p>
赶车的车夫，一身劲装，满脸横肉，让人看着有些发怵。</p>
一个包裹从马车上丢下来，丢到张越的脚前，包裹砸在地上，破裂开来，满当当的五铢钱，撒的遍地都是。</p>
“张二郎，这五千钱，是我家主人赏给你的！”从马车中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快点捡起来，谢我家主上之赏！”</p>
张越看着那马车，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五铢钱，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敢问尊驾主人是？”</p>
“这你不需要管，总之，拿了这五千钱，你就去南陵县城东城门的袁宅，给我家公子谢罪，就说：区区南陵张子重，敬拜公子，公子学识，敬佩不已，足令吾汗颜，愿为公子门下牛马走……”那人用着命令的口气，非常霸道的说道。</p>
“我若不从呢？”张越淡声问道。</p>
“不从？”那人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哼哼哼的狂笑了好一会，似乎在他眼中，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敢在他的主人命令面前，还敢说不的人。</p>
“五千钱不够是吧？”那人停顿了好一会，道：“那就五万钱！”</p>
说着五个金灿灿的金饼被丢到了张越面前。</p>
黄橙橙的黄金，耀花了他的双目。</p>
汉代黄金，通常以金饼的形式存在，一个金饼标准重量两百五十克。</p>
这五个金饼就是一千两百二十五克。</p>
哪怕是在后世，张越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黄金摆在自己面前。</p>
那人透过车帘，看着张越，笑着道：“怎么样，这下够了吧！”</p>
这个世界，有钱能使磨推鬼！</p>
国家连死罪都可以出钱赎命，甚至，当今天子还立个叫武功爵的东东，给钱就给爵位，钱货两起，童叟无欺！</p>
至于人命？</p>
长安九市之中，每天都有无数的亡命之徒，守在集市之中。</p>
只要给钱，有的是人愿意卖命！</p>
命在现在，不值钱！</p>
张越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金饼和五铢钱，眼中平静。</p>
“你们都以为我不过是蝼蚁罢了……无足轻重……”他低声说着。</p>
就在方才，那个李大郎，带了不知道是谁的命令来找他，让他硬顶，不能退缩，话里话外都在威胁，胆敢服软认输，那就死！</p>
现在，又有人派了个狗腿子来，拿着钱，肆意的羞辱他。</p>
在这些人眼中，他，不过是一个蝼蚁。</p>
随手就可以捏死。</p>
但是……</p>
张越抬起头，一字一句的告诉自己：“我非蝼蚁！”</p>
“迟早有一日，今日之辱，百倍奉还！”</p>
然后，他便一脚踢开了自己面前的五铢钱和金饼，大步向前。</p>
“年轻人，不要不知足，不要贪得无厌……”马车中的那人的声音传来：“你最多只能值五千钱，能给你五金，已经是我家主上开恩、抬举！”</p>
“哈哈哈哈……”张越听了，放声大笑：“我辈黄老之士，生平不食嗟来之食！”</p>
“少年郎，莫要自误！”那人冷笑着道。</p>
“哈哈哈……”张越抬步向前，大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做歌唱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之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p>
歌声远播，声闻数里。</p>
马车之上，一个大腹便便的富态中年人，正坐车中。</p>
“阁下……要不要……”赶车的车夫低声问道。</p>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握住了自己腰间的短刀。</p>
于他而言，杀人，算不得什么。</p>
哪怕是光天化日之下，也是如此。</p>
长安九市之中，有的是愿意为钱而帮自己顶罪的亡命之徒。</p>
三五千钱，就足够让一个人去官府自首。</p>
中年人握住自己的绶带，摇摇头道：“不必了……”</p>
把玩着传到耳中的歌声，他笑了起来：“大鹏一日同风起？也好，且看汝能飞得几丈高？”</p>
他这一生，跟随自己的老主人见过无数人，也见过无数大风大浪。</p>
“或许，这是一颗不错的棋子……”他在心里想着。</p>
但……</p>
能不能当棋子，得看这少年郎，能不能过的了现在的关隘。</p>
“反正……无所谓……”中年人笑了起来。</p>
他眼中，世人于金钱之前，皆蝼蚁！</p>
而他的老主人，钱多的已经发霉了。</p>
…………………………</p>
远方，长水河对岸。</p>
一辆马车停在渡口，在等待渡船接驳。</p>
一个老者，端坐于马车之中。</p>
远方的歌声传入耳中，老者睁开了眼睛：“宣父尤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咀嚼着歌词，他笑了起来。</p>
这歌词，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年轻之时。</p>
那些放浪不羁的岁月，那些不被外人理解的志向。</p>
“来啊，去寻那做歌少年，与吾一见……”老者吩咐下去。</p>
“诺！”左右随从立刻恭领命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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