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胜之见到张安世的神色，也凑过去，端详起地图，旋即大吃一惊。</p>

作为起于州郡的能吏，暴胜之的脚步曾经踏及大半个中国。</p>

他曾南下奉诏持节，剿灭齐鲁燕赵之间的盗匪，顺便清理一下那些尸位素餐的昏官。</p>

而眼前这‘大汉一统天下寰宇图’，至少在齐鲁燕赵的政区划分和州郡地理上是没有分毫差错的。</p>

甚至连河流山脉的走向，也与他记忆里的当地地理非常吻合。</p>

换而言之，这事情这个侍中已经独力完成了？</p>

那还来找张安世做什么？</p>

又何必巧言令色，拉自己上车？</p>

暴胜之内心顿时有些不喜了，心里面觉得，这个张侍中也太看不起自己的人格了吧？</p>

正要发作质问，就听张安世道：“张侍中，此图以吾观之，几乎没有什么瑕疵……若献于君前，必定可令龙颜大悦，侍中何必再来找吾？”</p>

张越听了，微微一笑，拜道：“令君有所不知，这只是草图，且只是‘大汉一统寰宇图’的一个概貌……”</p>

“依长孙之令，全部的‘大汉一统寰宇图’，当包括天下十三州，四十八郡的详细概貌，当绘其山川，记其河流走向……”</p>

“如此大事，岂非张令君出手，方可有功成之日？”</p>

“且夫，还有天下州郡地理志，要述天下州郡治下县乡之情，录其风俗、特产，叙其来历变迁，名其人口户数，此非张令君不可成矣！”</p>

张安世听完，终于露出笑容。</p>

这才对嘛！</p>

暴胜之也释怀的一笑，放下了内心的担忧。</p>

张越更是长出了一口气。</p>

汉家的士大夫，是漫长的中国历史上，自尊心最强的。</p>

不食嗟来之食，不受无功之禄。</p>

受公羊学派思潮的影响，汉室士大夫们甚至认为假若皇帝非理杀臣，臣子是可以复仇的……</p>

直至东汉末年，这个想法依旧根植于士大夫贵族心中。</p>

张越回溯的那场公羊学思想讲义，也证明了这一点。</p>

东汉大儒郑玄，曾经说过：子思云：今之君子，退人若将坠诸渊，无为戎首，不亦善乎。子胥父兄之诛，坠渊不足喻，伐楚使吴首兵，合于子思之言也。</p>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皇帝在对待大臣时应该以礼相待，倘若在制裁大臣时，使大臣受到‘将坠诸渊’的凌辱，那大臣必定愤恨万分，他日一定会为了复仇寇首来犯。譬如伍子胥率吴军破楚，就完全符合子思先生的道义。</p>

所以，汉代大臣爱自杀，不是没有道理的。</p>

汉臣获罪自杀，在此时的舆论和士大夫们的三观来看，有两个好处。</p>

第一，自杀谢罪，可以使自己免受屈辱，让家人得以保全。</p>

第二，自杀更可以避免君父一时糊涂，令己身将坠诸渊，防止子孙后代为了自己而向皇室复仇。</p>

这样就可以完美的避免道德和伦理的困境。</p>

而通常，自杀的大臣，哪怕犯下了滔天大罪，皇帝也会网开一面。</p>

像是当年吴楚七国起兵反叛，楚王刘戊兵败自杀，他的子孙中那些没有参与叛乱的人，因此得以免于牵连。</p>

远嫁乌孙的解忧公主就是刘戊的曾孙女。</p>

而那些喜欢跟皇帝刚到最后的，基本没有什么好下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