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刻钟后，在十几位宫女宦官的簇拥下，大汉皇后凤驾缓缓而来。</p>
张越连忙上前恭迎，拜道：“臣侍中毅恭问皇后安！”</p>
“本宫安……”卫皇后在淳于养的搀扶下，坐到上首，对张越笑了一声，对左右吩咐：“来人，为侍中赐座……”</p>
张越于是起身再拜，然后在一个宦官的服侍下，坐到卫皇后下首的客席上。</p>
很快便有人端来点心、酒肉。</p>
“侍中不必拘谨！”卫皇后轻声笑道：“在长信宫中，可如家居……”</p>
“皇后厚爱，臣感激涕零……”张越连忙起身道谢。</p>
“今日请侍中来，乃是听说侍中，曾精修黄老之术，甚通清静无为之法，故而请侍中来此，为本宫讲义……”卫皇后笑道：“未知侍中可愿？”</p>
“皇后命，臣不敢不遵！”张越拜道：“只是微臣才疏学浅，实在不敢妄自为皇后说义……”</p>
卫皇后道：“侍中过谦了，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侍中学究天人，博览百家之说，通黄老、儒、法之术？”</p>
“况本宫也只是想请侍中，解释一下《道德经》中的部分内容……”</p>
张越听着，默然不语。</p>
《道德经》，是黄老学派的总纲，寓意深远，蕴含无穷智慧！</p>
特别是当代的《道德经》，并非后世那个被人为阉割的版本。</p>
而是一部，思想积极，昂扬向上，充满人生智慧与政治智慧的经典！</p>
举个例子，在后世和如今的很多版本里，有一句被人用烂了的话：上善若水，水利万物则不争。</p>
然而，在黄老学派流传的著述中，这一句话是错的。</p>
正确的读法是：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有争。</p>
一字之差，含义彻底不同。</p>
前者是让人坐享其成，令人因循守旧，而后者则有了一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哪怕是有利万物的善水，也有所争。</p>
不然，若水不争，怎么汇江河，如何聚大海。</p>
水若真的不争，何来洪水滔天，如何有江海之潮？</p>
智慧如老子，岂会写这种教人慵懒、不思进取的文字？</p>
当真以为，黄老学派，只是躺着、等着、看着，才有的文景盛世？</p>
若是这样，汉室就别谈什么反击匈奴了。</p>
恐怕如今中原已然沦为胡腥之所。</p>
事实上，后世的道教，与当代的黄老学派，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实体。</p>
前者是宗教，而后者是政治学、社会学与军事学的综合体。</p>
故而，张越默然。</p>
因为他不知道，是应该与卫皇后讲讲真正的《道德经》还是如今那些被方士术士神棍们篡改和扭曲后的版本？</p>
前者晦涩难懂，没有大智慧的人，即使讲给他听，他也未必能领悟。</p>
而后者嘛……</p>
基本上，连农民伯伯大约也能理解一二。</p>
卫皇后看着张越沉默，以为他心里面有想法，便宽慰道：“侍中无须忌讳，尽可宣讲……”</p>
至于卫伉？</p>
反正都跪了这么久了，再跪一两个时辰，也应该没问题，对吧？！</p>
现在，关键还是要拉拢好张子重！</p>
解铃还需系铃人嘛……</p>
再说了……</p>
卫皇后也是有养生、修身需求，也希望能益寿延年的。</p>
张越听着，低头道：“未知皇后，想要臣讲哪一篇章？”</p>
《道德经》是世人俗称，其实，这是老子的两部著作，合在一起的。</p>
甲部称为《道经》，乙部称为《德经》。</p>
每一部都差不多五千字，合为一万一千字左右。</p>
只是，在秦末汉初，出现了一个大方士，其名为：河上公，将黄老学派的这部皇皇巨著，思想纲领进行异化，删减、扭曲。</p>
于是，就出现了后世道教的《道德经》原始版本。</p>
而这位河上公也由之开创了第一个道教流派——方仙道。</p>
其糅杂和扭曲了部分老庄学说、阴阳家的思想，推崇炼丹养气，出世求仙，长生久视。</p>
讲的就是我成仙后，哪管洪水滔天。</p>
至于后世，人所熟知的《道德经》八十一篇，如今还未成形。</p>
所以，卫皇后听着，非常好奇，问道：“《道德经》还分篇章？本宫怎么未曾耳闻？”</p>
张越听着，笑道：“不敢瞒皇后，臣自幼诵读的《道德经》分《道经》、《德经》，前者述圣王先贤治世修身养生之道，后者言内圣外王，内王外霸之德！”</p>
“是修身治国齐家兴天下之学……”</p>
卫皇后听着，一脸懵逼。</p>
这不能怪她。</p>
实在是元光后，随着窦太后薨去，黄老学派，进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地步。</p>
于是，学者渐渐凋零，精英逐渐老朽。</p>
其后，又因淮南王刘安谋反一案，被吕步舒将剩余的精英，几乎一网打尽。</p>
余孽们只好混进儒家队伍里，装作儒生。</p>
甚至堕落为方士术士之流，成为道教的先驱。</p>
曾经靠近权力中心的黄老政治家，更是随着汲黯病逝于淮阳，凋零干净。</p>
汉家宫廷之中，已经起码三十年没有出现真正的黄老学者了。</p>
反倒是，各种方士术士，滥竽充数之人，混迹于宫廷中。</p>
卫皇后出生底层，不过平阳侯府的歌姬，从小就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等她成为皇后，黄老学派的精英早已经消失。</p>
待她年老，能找到的《道德经》，就只有方士术士们用的河上公做注的那个版本了。</p>
于是，劣币成功驱逐良币。</p>
在原本的历史上，黄老学派和他们的思想主张，凋零破碎，再不复有人闻——别说两晋那些所谓谈玄论道的名士，这些渣渣，连给张良萧何曹参王陵张苍提鞋的资格都没有！</p>
一念及此，张越就兴奋了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