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徽的回应让沈棠悬着的心落了地。</p>
本着宜早不宜迟的想法，崔徽打算动身去见崔孝，唯一的要求便是让祈善护送。这个提议让祈善好似浑身炸毛的猫，从头到脚写满了抗拒二字。他不说，只是幽幽看着自家主上。沈棠好笑道：“你是担心崔克五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联手亲爹宰了你？”</p>
搞一个谍中谍，计中计？</p>
倘若祈善是崔徽，还真会这么搞。</p>
祈善被沈棠说中了心思，尴尬地挪开视线，底气不足：“北漠未定，善不放心。”</p>
沈棠好笑道：“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北漠一战精锐折损严重，此前又有粮种布局，他们今年攻不下康国就要面临来年的大饥荒。负隅顽抗的区别，不过是现在死，还是拖到来年饿死。这些日子派人在各部落散播的消息初见成效，北漠这会儿即便有众神会砸锅卖铁给支援，他们没人怎么打仗？你就放一万个心，好好将你那些陈年旧账平掉。”</p>
这次也幸好崔徽深明大义。</p>
若她将当年血债全部记在祈善身上，这事儿怕是无法收场。人家不仅没有迁怒，反而通情达理，理智看待过往，这份胸襟和觉悟胜过太多人。沈棠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p>
祈善脸上的心虚浓郁了几分。</p>
沈棠扬眉，故作无奈地扶额摇头苦笑：“元良，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p>
祈善看着她挤眉弄眼地取闹自己，莫名觉得浑身汗毛又揭竿而起，忙道：“行，臣去就是了。这不是……瞧她这张脸愧疚。”</p>
祈善对这种情绪甚为不喜。</p>
在他看来，谋士为主君出谋划策就需要摒弃不必要的杂念，一切皆以主君与自身利益为主。对某个人有愧疚就容易影响理智，继而产生心软，做出误判，甚至动摇立场。</p>
这种人，往往不得善终。</p>
若搁在以前，他不介“大恩如大仇”——</p>
只要愧疚对象死了他就不用愧疚了！</p>
如今却是不行的。</p>
“跟她一起，太难受，不啻于凌迟。”</p>
沈棠闻言觉得新奇。</p>
“凌迟？”</p>
凌迟祈元良那颗薛定谔的良心？</p>
尽管后面的吐槽没说出来，但沈棠眼底的打趣却未遮掩，祈善臭着脸走了。刚走出大帐，他就听到身后传来自家主上放肆大笑。</p>
祈善：“……”</p>
唉，忍了吧，自己选的主君！</p>
他不忍，他还能掀桌不成？</p>
沈棠并未完全相信崔徽，让她与祈善同行去找崔孝，也是因为有后手。北漠这边的战争大体上已经结束，哪怕之后还会有零星叛军搞事情，但都是蚍蜉撼树，不成气候。</p>
这点小动静不需要这么多康国精锐镇压。</p>
沈棠要抽调兵力去河尹。</p>
祈善他们前脚启程，大军后脚就拔寨。</p>
前后也就三五日的时间差。</p>
若祈善真觉得不对劲，完全来得及搭救。</p>
第二日，车马干粮全部准备妥当。</p>
崔徽与依玛木松依依惜别。</p>
这孩子很依恋崔徽，默默红眼不肯撒手。</p>
崔徽耐心安抚这才将孩子哄住了。</p>
见崔徽频频回头，从车窗往后看了又看，他道：“克五跟半步家的女儿很投缘。”</p>
护卫车队的二十多号人都是武胆武者，所用战马皆为武气所化，跑得快还稳当，不多会儿就瞧不见依玛木松小小的身影。崔徽将视线收回：“依玛木松的性格，跟小女相似。每次看着这个孩子就忍不住想起她……”</p>
崔徽的神色似有追忆和怅惘。</p>
祈善一愣：“你有女儿？”</p>
崔徽抬手抚着发髻，好笑道：“元良不会以为我这个装束是为了方便在外行走？若是为了这点，扮做男子不是更加方便省事？”</p>
祈善神色有些不自然。</p>
他显然不是因为这点才迟疑。</p>
当年三人行，表面上是他与崔徽相处，实际上都是他以旁观者视角看着崔徽跟她师兄眉眼波澜。正如主上说的，男女情爱这种东西，果然还是看别人谈更有意思。这种感情似乎能蒙蔽人的双眼，若有似无的暧昧、欲语还休的纠缠、藕断丝连的拉拉扯扯……</p>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俩情投意合。</p>
偏偏都是瞎子。</p>
一个不懂，一个畏缩。</p>
祈善还真以为崔徽至今未嫁。</p>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p>
更别说当年那件事情留下的伤害太大。</p>
崔徽自幼聪慧。</p>
祈善的意思她如何不懂？</p>
她只是自嘲：“若是记得没错，创造这句言灵的主人，本身也不是什么情深不悔的男子吧？嘴上说的，跟手上做的，总归不同。我少时也以为自己会记得师兄一辈子，但你知道吗，我跟着阿娘四海为家没两年，便惊恐发现自己不太记得他的眉眼了。明明我一开始看着他的画像就流泪，彻夜难眠，可当时突然惊醒，我已经连着小半月没打开那幅画。”</p>
那幅画还是祈元良给画的。</p>
惟妙惟肖，栩栩如生。</p>
祈元良这双眼睛很会找人特点，哪怕是相貌普通的师兄在他笔下也能被增色。这幅画也是师兄妹唯一一次同时入画。崔徽便是靠着这幅画度过最痛苦的两年，时间太可怕了。</p>
她明明还深爱着师兄，想起来也有流泪心酸的冲动，却没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p>
当崔徽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做了个梦。</p>
梦到了一身喜服的师兄。</p>
崔徽痛苦道歉。</p>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忘记这么快。</p>
师兄却道：【此事不怪你，克五，你不是忘了，而是这两年见过太多比它还痛苦的事情。师兄很难过，难过于不在你身边……】</p>
崔徽不知道这个梦境是师兄托梦，还是自己宽慰自己的谎言，梦中醒来宛若新生。她终于注意到苍老许多的阿娘，忐忑担心的阿弟，周遭饱受战火而流亡奔命的苍生……</p>
随着她年岁渐长，人生经历丰富，年少的经历在岁月中褪色，一家人终于找到一个还算安定的国家暂住数月。那年踏青游湖，她偶见游船之上有青年文士，便怦然心动。</p>
崔徽平静诉说着那段经历。</p>
祈善问道：“青年文士？”</p>
文心文士基本没有长得太丑的。</p>
但也意味着不好用强。</p>
崔徽点头：“嗯。”</p>
祈善有些好奇：“事成了？”</p>
崔徽反问：“不然我女儿怎么来的？”</p>
这次初遇颇有些话本桥段的意思，天公作美还下了一场雨，船家好心靠岸收留岸边的落汤鸡。崔徽靠近那名文士，却见对方手中捧着一卷名为《白蛇传》书，凑巧对视。</p>
祈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