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斐看向云诀,眉梢微扬,在看清他的双眸时,罕有地带了几分惊讶。
如今的云诀,浑然不见丝毫仙气,便是白衣都被黑云笼罩,整个人俨然彻底为心魔操纵,眉眼幽深漆黑,眼白稀少,分明是入魔的迹象。
“姜斐。”迎上她的目光,他哑声唤她。
姜斐依旧坐在床榻旁,只是看着他,抿唇不语。
云诀缓缓朝她飞来,周身云雾翻滚的越发汹涌,阴云遍布宫宇“你说过,比起无情无欲的仙,你更喜欢恣意妄为的魔。”
他落在地上,一步一步缓缓朝她走去,边走边道“你喜欢这样的,不是吗?”
炼化了身上的仙气,任由纵肆的心魔在体内奔走,最终全然占据了这具躯体。
姜斐随着他的靠近微微抬头,眸光明显波动了下。
云诀看着她的反应,俯身凑到她跟前,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看着她巴掌大的脸颊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可还喜欢?”
说到此,像是刻意,他用了云无念临终前曾唤她的称谓“小姜斐……”
姜斐容色微变。
可下瞬,云诀煞白的手腕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那只手的手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很熟悉,擅闯结界留下的伤。
云诀眸光阴鸷,转头看向那人,正迎上容舒敌视的目光“放手。”他面无表情道。
容舒紧盯着他,呼吸因身上的伤而轻颤着,却仍道“绝不。”
话音未落,云诀猛地一挥袖,满是戾气的赤光扫向容舒,容舒本受了重伤的身体不堪一击地倒在地上。
可紧接着,他再次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姜斐面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云诀的双眸怒火更胜,宽袖如带着摧枯拉朽的飓风,再一次直直袭向容舒。
容舒的身体再一次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戾气充斥着整座宫宇。
容舒吐出一口鲜血,低低地讽刺一笑,艰难地站起身,朝姜斐走去。
姜斐抬
眸看向他。
他身上的青色袍服早已被鲜血染得暗沉。
似察觉到她的目光,容舒唇角嘲讽的笑变得温柔,他嗓音低哑地安慰道“放心,死不了。”
离着天道为他定下的死期,还有数百年。
姜斐仍定定地看着他。
云诀见状,眼中的杀气更盛,赤黑的光越发凌厉地一次次扫向容舒,看着他一次次的倒在地上,他的双眸便连眼白都全然消失,一片幽黑。
可容舒却如不知疼痛一般,一次次的吐出口中的鲜血,而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拼命地朝姜斐走去。
宫宇内,玉石桌早已被砸得碎裂开来,他全身筋骨寸断,人如从血谭里捞出一般。
直至最后一次,容舒再次用力砸在地上,溅起一层血雾。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颓然地倒在地上。
云诀再次挥袖,便要朝他袭去。
“云诀……”死气沉沉的女声传来,在宫宇内极不起眼。
可云诀的手却蓦地顿住,眼中的漆黑逐渐消散,露出了眼白。
他怔怔站在原地,迟迟不敢转身。
这是第一次,她唤他“云诀”,再不是刺耳的“云诀仙尊”。
“云诀……”姜斐的声音听来虚弱至极。
云诀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转头,姜斐的脸色煞白,身上的生机所剩无几。
他慌乱地上前。
容舒挣扎着唤她“斐斐……”
只是话音未落,云诀蓦地挥袖,赤色的光雾化作结界,将容舒死死地困在其中,挣脱不得。
而后他快步上前,将姜斐揽至怀中,望着她苍白的脸颊,生机源源不断地渡入,却只如杯水车薪,她的生命在渐渐流失。
云诀的手剧烈颤抖着,下瞬以指为刀,用力在手腕划下一道伤口,将血凑近到她唇边。
可“昏死”过去的姜斐却再咽不下任何东西。
云诀顿了顿,终缓缓将唇凑到手腕的伤口上,用力吸了一大口鲜血,而后吻上姜斐的唇,慢慢地将血一口一口地渡了进去。
容舒疯狂地拍打着结界,却始终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看着云诀吻着姜斐,直到最后,他浑身血肉模糊地倒在结界中,木然地看着头顶的赤色云雾。
云诀不知喂姜斐喝了多少血,看着她的呼吸逐渐平稳,颤抖的手终于徐徐平和,指尖却比怀中女子的体温还要冰凉。
他的眼眶早已腥红一片,用力抱着怀中的女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心中的惶恐。
却在此时,门外灵气翻涌,宫宇外的结界被人冲撞了下,紧接着仙修惶恐而焦急的声音传来“仙尊,魔界集结大军正在无念山脚下。”
云诀仍揽着怀中的女子,一动未动。
仙修停顿片刻,又道“那魔界首领说,他,他来接他的夫人,接到便回。”
这一次,云诀拥着姜斐的手一颤,垂眸专注地望着她,良久,他轻轻将她放在玉榻上,俯身在她的唇角印上一吻;“等我回来。”
之后,这三界便再不会有人打扰他们了。
这里没有辛岂的夫人,有的,只是姜斐。
云诀起身,眼前蓦地一暗,险些晕厥,却很快恢复平静,飞出宫宇。
仙修忙迎上前去“众多仙修已集结,只等您……”却在看见朝自己席卷而来的强大魔气时一怔“仙尊?”
云诀未曾回应,身上的白裳化作冷银色的盔甲,黑色的披风在云雾里扑簌作响,飞身跃上云端,直直朝无念山下而去。
仙修仍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仙尊以往灵气澄净,不沾半点凡尘气儿,如今竟……被心魔所控,满身魔瘴。
可很快他便被无念山下铺天盖地的魔气所震慑,忙朝山下飞去。
宫宇内。
姜斐听着外面逐渐死寂的动静,她倒没想到,辛岂竟还会闯上无念山来。
心中思忖片刻,姜斐缓缓睁开双眸,安静地坐起身,淡淡地朝宫宇外走去。
“斐斐!”嘶哑的声音唤住了她。
姜斐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角落。
容舒早已从结界中挣了出
来,浑身如浴血谭,不见半分完好肌肤,他却仍扯出一抹可怖的笑“斐斐,不要离开这里……”
姜斐停顿片刻,缓步朝他走去。
待走到容舒跟前,姜斐蹲下身子,将他垂落在脸颊的碎发拢到一旁,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血。
容舒的眼睛亮了亮“斐斐,我们回千金楼可好……”
“容公子,”姜斐打断了他,“你应当带着水镜吧?”
容舒怔了怔。
姜斐道“我想看看。”
容舒凝望着她,良久从腰间拽下指头大小的银器,蓝色光芒闪过,已变成了水镜。
姜斐将水镜接了过来,看着镜子里倒映着的自己,淡淡一笑,又看向容舒“容公子应当还不知我曾经历过什么吧?”
容舒艰难地笑了下“我知道,斐斐……”
“是吗?”姜斐反问,点了点镜面,看着镜面如有微波荡漾,她将水镜放在容舒面前。
容舒看向镜面,随后眸光大震。
镜中的她在与辛岂的大婚之夜,被他一箭穿心。
在人界,和云无念的那场喜宴上,她眼睁睁看着云诀为了唐飞燕将她抛弃。
他将她带回了千金楼,却又亲手将她卖给了历劫失败的唐飞燕做容器。
她躺在高台之上,被分离筋骨,被摄魂夺魄,被骨肉寸断又寸寸重接,却只能无助地哀嚎着,痛苦地嚎叫,直至最后嗓音泣血,人已面目全非。
魂魄离体,烟消云散。
容舒看着水镜里蜷缩在高台上浑身浴血的女子,手指不受克制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