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劲松中专学院,华婕有些低落。
揣着自己卖画卖章的收入,她到书店买了本水彩入门,又在商场买到了水彩纸、颜料和毛笔。
吃过?午饭,直奔文化?宫。
张老师教水粉画入门知识,华婕就坐在后?面桌上临摹水彩书上的入门练习。
一边画一边读书上的技法,平铺、渐变、混色、叠加等等。
而且水彩绘画的逻辑、顺序等,都跟画水粉画不一样。
她还需要改掉过?去的习惯,忘记些过?去画水粉的知识,才能重新开始。
过?程有些难,但当她在水彩纸上开始勾勒,心情便全沉浸其间,享受到如做游戏般的快乐。
专注又心无旁骛,身心放松,纯粹的愉悦。
她真的很爱画画,胜过?旅游和泡吧。
当一张水彩纸被她用各种练习填充的满满当当,抬起头,已经接近下课时间。
站起身休息时,她在画室里溜达,同学们皆忍不住问她自己画的怎么样,华婕会认真指出画上最基础易改进?的问题。
她的指点得到了大家一致认可,景年甚至想?拉着华婕坐在自己身边指导,被华婕拍头拒绝了。
张向阳背手站在边上,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华婕像是个小老师。
下课时,张向阳留下了华婕。
“这是你这个月的学费,老师全数退给你。”张向阳将钱塞进?华婕手里:
“我的确教不了你什么了,所以不能收你的钱。
“不过?,你以后?仍然可以来画室,免费的,而且非常欢迎你,每节课都来也?可以。”
华婕低头看看手里的百元钞和零钱,“谢谢张老师。”
“不用客气,去吧。”张向阳摸摸华婕脑袋,笑容很温和。
揣着一百八的学费,加上之前赚的,她一共有550元存款了。
可以称之为?巨款。
现在想?买个自行车非常轻松,但……
她还想?为?将来找的水彩老师,存一笔学费。
再等半个月吧,如果还找不到老师,再买自行车。
坐公?交回?家,站在院
门外时,便听到院子里爸爸和妈妈正说话。
华婕站在门口,静静听着,没急着开门。
“这周小华都是坐边鸿的自行车上下学?”华父看了眼院子里的大二八自行车,问媳妇。
“嗯。”华母一边将院子里的煤块搬进?仓房里码放,一边答。
“大姐送的榛子,给边家送点儿。”
“哎,我上周采的蘑菇,刚送了一半给边嫂。”
“再送点榛子。”华父道。他?这辈子哪怕自己吃苦受穷,也?不跟人借钱。更加不欠他?人人情。
是个宁可别人占自己便宜,也?绝不占他?人一点便宜的倔拗男人。
“嗯。”华母应了一声,便放下煤块去装榛子。
“……”华婕站在门外,心里莫名有些发酸。
“家里存款还有多少?”华父忽然又开口。
“刚够这个月生?活费。”华母答。
“……”
“不过?我们买房子跟银行借的钱都还上了。”
“嗯。”
“你想?给闺女买辆自行车?”
“……”华父沉默着没开口,算是默认了。
“下个月吧。”
“嗯。”
接着,是打火机的声音,显然父亲点了根烟抽。
华婕上一世大学后?跟父亲就不太亲了,因为?父亲脾气坏,不懂得沟通之道,也?不善于表露情感,人还特?别霸道,所以她总是跟父亲吵架,还常常觉得父亲对妈妈也?不够好。
抿着唇站在院门外,她盯着门上的钥匙孔,有些走神。
小巷子里传来开门声,她才回?神,忙掏钥匙。
“小华学画画回?来了?”邻居长辈招呼道。
“伯伯。”华婕礼貌回?应。
院门打开,父亲听到她声音,直接帮她把门打开了。
“爸。”华婕仰起头,特?别热情的笑着喊。
华父伸手摸了下她的头,站在门口跟小巷里的邻居大伯闲聊了两句,回?院后?又去修狗窝。
他?蹲在院子角落,背对着家人,埋头干活。
烟气缭绕而上,让他?的发顶显得有些朦胧。
华婕将画板放回?屋,便到院
子里帮妈妈搬煤。
时不时回?头看父亲背影,竟生?出几丝酸意。
父亲的脾气越来越沉闷,年轻时他?是兄弟中挑头的,上学时还是没人敢欺负的一霸,但在生?活面前,童年总会结束。
入冬新买的煤全部?整齐码放在仓房,院子被清扫干净后?,爸爸也?修好了狗窝。
他?做的很漂亮,如夏天做的蝈蝈笼子、入秋做的鸟笼子一样漂亮。
欢欢摇着毛茸茸的的大尾巴钻进?狗窝,在里面刨了一圈儿,扑腾趴在窝里,露个毛茸茸的京巴脑袋。
“爸你做的真好。”华婕不吝夸奖。
华父像孩子似的,被夸了立即显出高兴来,有些得意道:“毕竟以前是当木工的。”
华婕看着自家爹,忽然觉得记忆中威严到有些让她害怕的父亲,似乎变了。
也?许是她长大了,所以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才看到了父亲更天真气的一面。
一时冲动,她险些将自己的小金库自爆给爹妈,还好她立即想?到自己在父母眼中还是个小孩儿,压根儿不具备理性支配金钱的能力。
他?们一知道她有私房钱,肯定全没收。
这些钱她还有用途,再忍忍吧。
想?跟父母炫耀的心,再忍忍吧。
想?孝敬父母更多钱的心,也?等自己赚到更多钱,再去实现吧。
晚上,华婕吃饭时不断给父母夹菜,睡前还给父亲倒了洗脚水。
搞的夫妻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嘀咕,孩子是不是闯什么祸了?不然这么殷勤干什么。
隔日,华婕仍旧如往常般背着画板出门,去画室自学水彩。
华母房家在家,收拾屋子时,瞧见?了女儿摊开在桌上的日记本。
这阵子,她们单位的女同事间流行偷看儿女日记。
有说发现女儿早恋的,想?着法一边掩饰自己偷看日记,一边暗搓搓管着孩子,不让孩子出去约会。
还有的说是孩子暗恋别人的,特?别不争气,真是又心疼孩子又觉得丢人。
想?到同事们分享的关?于儿女的各种疑难杂症,华母皱着眉,有些挣扎。
她实在不
想?干那种偷看女儿日记的事儿,但又好奇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儿在想?什么,有没有沈墨困扰,会不会学坏……
站在书桌前,她对着女儿的桌子好一阵踟蹰,终于还是决定不看。
于是上前只是擦桌子,努力不让自己视线扫到敞开的日记本。
擦完桌子,整理好桌椅四周后?,华母觉得自己简直使出了毕生?意志力。
离开女儿卧室时,她砸吧了下嘴。
方才虽然极力不去看,但余光还是扫到了一些字句。
不过?……
真没有什么男同学的名字,好像也?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爱’‘不爱’的字样。
眉头微微皱起,偶尔那几眼,扫到的可全是赚钱经……
总之就是钱钱钱。
这……
华母忽然有些担心,女儿身心该不会不健康吧?
就算家里不富裕,但他?们家气氛还不错,日子也?过?的越来越好,她这个做母亲的尚算合理规划着花销,没少了她营养,每一季也?都关?注着她的衣鞋,还按月给她零花钱……
对钱有这么强烈的执念,这么小的年纪……是不是不太好呀?
华母一边擦地,一边唉声叹气。
哎呦,还不如早恋呢。
……
……
早起去学画的少女尚不知道母亲正担心她为?了钱想?瞎了心,只坐画室窗下阳光里,静静的画画。
没有‘一定要考上好大学’‘要考画画养活自己’的压力,也?没有‘一定要比其他?人画的好’的竞争心,纯粹的因为?爱好而研究,因为?享受而落笔。
光照的她发丝棕黄,柔软而可爱,像个孩子。
华婕也?的确找到了如孩童般的专注——专心玩耍的‘专注’。
下课时,她审视自己的画。
有些脏,用色过?浓,对纸张的渗透性把握的不好,毛笔蘸水多少也?把握不当,需要勤加训练的地方很多,经验稀薄,手生?。
一切从零开始,难免受到挫折,而且不得不认识到自己并非处处在行,现在积累的那些绘画技巧也?不是一蹶而就。
嗯,需要好好
体会空杯心态,找回?当海绵吸收知识的状态。
整理画板画材的时候,华婕心情仍是愉悦的,哪怕很多事情都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但能随心所欲画画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她感到满足。
只要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没有虚度今朝。
景年背着画板从华婕身边走过?,回?头看了她一眼,抿唇没说话,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她。
华婕将画板背在身后?,问他?:
“有啥事儿说呗。”
干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之前跟她同桌的时候硬气的很,现在装什么小媳妇啊。
“我准备在外面吃个午饭去写生?,你感不感兴趣?”景年被她一问,干脆站定了挺胸抬头面对她。
毕竟俩人之前不太愉快,他?既想?跟她去写生?,让她在身边指点指点,又担心跟她说话,她不理自己会没面子。
既然她先开了口,他?就放心啦。
华婕对写生?心动了下,不过?想?到现在已经九月中旬,坐在一个地方动也?不动的画画肯定会冷,便摇头道:
“开春再一起写生?吧,现在太冷,我回?家了。”
“……哦,那周一见?。”景年压下遗憾。
“拜拜~”少女举起手臂,四指并拢如招财猫般朝他?摆摆,便迈着轻盈步子从他?身边闪走了。
景年看着她背影,因为?她自然相处的态度而感到无比舒适。
好多女生?娇气又小气,她倒挺大大咧咧,之前跟他?对着干时丝毫不客气,事过?去了,也?能完全抛开龃龉跟他?相处。
景年像个没心没肺的皮小子,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被华婕气的跟孙子似的,反过?来觉得华婕不小气,还有点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