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娄江没听清楚,朝叶仓走近。
一股旋风在庭院中卷起。
娄江猛地停下脚步,瞳孔愕然放大,树叶与细沙擦过脸颊。整个庭院的光线骤然暗淡下来,投到石廊上的树影扭曲拉长。婆娑叶影中,比起十二年前已经抽高不少的叶仓仰起头,手按在脸孔上。
“我明白了……我看到了……”
叶仓仿佛是在以十指洗去脸上的灰尘,也仿佛是在以十指箍紧自己的面骨,压制头疼欲裂的疼痛。
“叶仓!叶仓!……陆十一!陆十一你他娘的赶紧过来……”
外界的声音变得无比遥远模糊,那些声线搅动空气变成了抽象扭曲的黑色线条,一重一重地覆盖过来,像泥土……一重,一重,又一重。盖过膝盖,盖过肩膀,盖过耳鼻,盖过头顶,像土壤盖过一颗种子。
咔嚓咔嚓,骨骼在黑暗中剧烈地震动,发出咯咯怪响。
就像种子在生长。
种子的确在生长!
“……我艹!”
被娄江急匆匆喊过来的陆净刚刚踏进庭院,就被一枝扑面而来的灌木枝狠狠地抽了一下。他震惊地向后退了一步,下巴几乎要砸在地上——眼前这个院子,简直就是活脱脱在上演一出什么丛林复苏的剧本!
一颗颗种子,顶破土壤和石板,以恐怖的速度生长。
从吐出一两片嫩芽,到抽高腾向屋檐,转瞬之间,整个庭院变得郁郁葱葱。枝干交错纵横,简直就像回到了另一个枎城。
“我艹艸芔!茻!”
陆净手忙脚乱地将几根爬到他身上,就开始要往上攀藤的金芸花扯下来,丢到一边,跟娄江深一脚浅一脚地劈开原始森林般的杂草灌木,朝已经被藤蔓和枝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叶仓走过去。
不是他们不想用灵力一口气将所有藤本草木清理掉。
是他们踏进这个庭院后,猛然感觉自己如陷泥沼,一丝晦涩的威压充斥在这里……他们心底都隐有预感,如果不是自己得到了某种允许,自己根本就走不进来。
这种预感,让他们越发焦急。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猝然间,叶仓身上会发生这种剧烈的变化。
“见鬼!这难道也是枎城前祝师的能耐吗?!”
陆净将一条横生的枣木推开,扯着嗓子,问娄江。
“怎么可能!别说他当枎城祝师都是多久前的事了,就算他现在还是枎城祝师,也不可能办到好不好?!”娄江毫不犹豫地回答,“要是是个草木之神的祝师,就能大冬天搞出这动静,那草木之城早就都成大城了!哪还有‘草木为神,最为弱之’的说法?”
“……艹,这草他娘的长我头上了!”
在青翠绿色中跋涉的陆净忽然不敢相信地原地蹿起老高。
几根细细的绿草在他头顶上飘飘摇摇,转眼间,开“咻”地一声,开出了几朵鹅黄的小花。看起来又滑稽又可笑,然而不论是陆净还是娄江,谁都笑不出来。因为眼下,庭院中的草木,破土发芽抽茎长枝,乃至开花结果,都在几个呼吸间完成。
新的种子结成的瞬间,旧的植株就立刻枯萎死去。
衰亡,死生。
枯荣。
一呼一吸之间完成。
他们能够感觉到,所立之处的地底,有源源不断的生气汇聚到土壤石层中。正是那生气,引动了庭院的变化。而牵引生气流转的,就是坐在走廊上,被藤蔓一重一重,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叶仓。
陆净和娄江已经看不见叶仓了。
——他变成了一个茧。
亦或者说,一颗种子。
他在撕裂,在破碎,在重组,在毁灭,在新生。
细细的雨飘落。
庭院里的草木不再重复枯荣衰亡的过程。
从四面八方聚集来的生机只积蓄在木茧周围,以及木茧背后的房间里。一层赤枣木和青藤蔓组成的高墙,将叶仓与鹿萧萧所在的位置圈了起来,撑起一个半球形的屏障。
陆净和娄江停下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再冒险前进。
娄江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道“先退出去,联系仇薄灯问问看,叶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眼下的情形,显然已经超出了修士所能引起的范畴。
陆净刚一点头,又猛地愣住。
“仇大少爷已经好多天没回过消息了……”
……………………………………………………
小师祖失踪了。
太乙宗商议大事的殿堂内空气格外凝滞。
大家谁没说话,分外压抑。
现任太乙掌门裴棠录低着头,他在看盛放在绸布上的一块玉牌。
玉牌制作得很精致。
是一整块红山上玉雕成的,色泽极其纯净,长三寸三,边沿刻有卷云。正中是一副工艺巧妙到超乎想象的《十二洲地理图》。玉匠将十二洲的山川河流,微缩刻刀了比巴掌大不到哪里去的玉牌上。
玉牌正背面,则是端端正正的七个字
太乙师祖仇薄灯。
裴棠录将玉牌翻来覆去地看,简直就好像想要在它上面看出个花来一样。
而他也确实是想在玉牌上看出花。
自从小师祖在七岁那年一声不吭跳了北辰山后,太乙宗就托左梁诗寻找到天工府最好的玉匠,费尽心力,打造了这块玉牌。将小师祖的一滴血,融到了这块玉牌里,当时想的是小师祖什么时候,再一声不吭地又去了北辰山,或者哪个危险的地方,他们就能及时找到。
后来,晦明夜分。
小师祖待在太乙宗的时间越来越少。
十二年来,他行踪不定,忽东忽西,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从前,太乙宗巴望着他下山,自由自在,爱去哪里去哪里,可这十二年来,他们却恨不得,他依旧只在太乙宗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