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巫洛看着仇薄灯的眼睛。
向我许愿,向我祈求,让我成为你的依赖和所有。世上千千万万人,千千万万心愿,唯独你的心愿,就是我的欲念……师巫洛没有说谎,真正可悲的无耻的懦夫,不是仇薄灯,是他。是他在渴望,在索求。
失去与等待的日子太久,久到他也病入膏肓了。
他想要亲自包揽仇薄灯的一切,从梳头着衣到饮食食宿,从出行游玩到夜倦深眠。他越来越受不了哪怕有一刻钟,爱人不在自己的视线中。每次夜静烛灭,一定要将纤细的恋人圈禁在臂弯中。
他如在沙漠中等待太久的旅人,在得到能够抚平躁动愤怒的清泉时,忍不住就想要将那泉水一滴不剩地饮进体内。
想被依赖,想被倚靠。
想要在彼此的伤口都还血迹淋漓,尚未愈合的时候,把两个独立的自我融成一个。
也许是坠魔后,受到大荒的影响,师巫洛清楚地察觉,自己的爱越来越沉重可怖,就像幽冥厚重的黑暗一样粘稠——这是错的,他要呵护自己的爱人,要帮他愈痊,而不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攥取全部信任,把两个人的思绪与生命如藤萝一样彻底相缠,熔铸一体。
这是错的。
他理智地想,把无边无际的索求和欲念,牢牢地用克制锁在囚笼里,以期给恋人一份健康的正确的爱。
可是,在高塔中,他的神明,他的心上人,却亲口说出那样的话。
……阿洛,你对我怎样都可以。
想做什么,想怎么做,都可以。
囚笼被打开了。
“许个愿,”师巫洛将仇薄灯纤长的手指拢在掌心,眼睫在银灰的眼眸中投下如初雪古林的静影,“我替你实现。”
恶欲的美丽的雪兽迈着无声无息的步伐,走出来了,低头将它的珍宝圈在怀里。
……他是卑劣的圈占者。
师巫洛想。
彻底依赖我吧。
让我成为你的生命,让我们的思绪不需要言语也能融为一体。
“信你了。”
仇薄灯闭上眼。
水光蒙蒙落在少年和男子的脸上,明明暗暗。
荷池中原本还活蹦乱跳的太一剑略微动了动,似乎有些犹豫不定。这世上,也只有它的傻瓜主人,才会觉得师巫洛那家伙好欺负到无害……枎城之夜,穿过熊熊大火的年轻男人握住仇薄灯的手腕,接过太一剑。
……我不管他曾经对你下过什么命令。
火光照亮男子的脸。
他声音毫无感情。
——再把剑刃指向他,就不会再有你这么一把剑了。
不是恐吓,而是毋庸置疑的陈述。
那种浓烈的病态的爱,在那个时候就露出端疑了。对于师巫洛来说,他无所谓自己是谁,无所谓自己是什么,神君就是他的一切。坠荒后,这种宛若没有自我的爱,终于魔障出了侵略性——他也渴望成为恋人的一切。
日月灯缓缓旋转,光影掠过少年和男子的脸颊。
太一剑最终选择静静立在荷叶下,看他们一起闭上眼,将手探向水面。重叠在一起的手松开,暖黄的橘灯擦过两人的指尖,落到水面,在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中,慢慢悠悠地飘向前方。
昳丽的少年睁开眼,被男子抬起脸,索取了一个深如烙印的吻。
兽的牙终于合上。
心满意足地将它的光锁在牙刀的囚笼。
太一剑又蹦跶起来。
继续在荷塘里和游鱼斗智斗勇。
水声惊动了仇薄灯,他想起什么,推了师巫洛一把“清酒你浸在池子哪边?别被……”
话还没说话,池子里那头就是哗啦一声瓦罐破碎的声响。
太一剑又安静如鸡地把自己埋进荷叶下装作一根不会动的荷梗去了。
“……”
沉默间,师巫洛微微弯了弯唇角,安抚地握了握他的腕骨,然后屈指敲三下水面,音如叩铃。登时,大大小小的荷叶下,飞起一团团荧火。火团先是分散,后盘旋着连成一条高高低低的光线,朝他们这边飞了过来。
等到火团近前,仇薄灯才发现,这些火团,都半提半拖地抱着一个小小的莲子壳,里边装着像水又像光的清液。
师巫洛折下旁近的一片荷叶,折了个羊角盅给仇薄灯。
仇薄灯略带新奇地将羊角荷叶盅递出去。
只见火团一样的“燃”排着队将莲子壳倾倒,将其中清澈如月光的酒酿倒进荷叶盅。
它们井然有序,速度又快,不多时,荷叶盅就像盛满了晨露一样,呈现出银闪闪的凸面。没来得及倒酒尽责的火团整只团子一下子就黯淡了,抱着莲子坛,悬浮在空中,颇有些可怜巴巴。
仇薄灯笑着抿了口酒,把杯递给它。
荧火照亮仇薄灯的眉眼。
师巫洛知道他许了什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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