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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把他藏进心脏(1 / 2)

美人挑灯看剑 吾九殿 6239 字 2021-06-16

仇薄灯轻微地颤抖。</p>

每一寸肌肤都素白如冰, 也坚冷如冰,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寒气从关节缝隙里迸溅出来,偏偏血液又灼沸如岩浆, 骨头就成了被扭曲又被板正的框架,仿佛被扔进铁炉的剑胚, 忽而火灼,忽而冰淬……反反复复, 把活人也生生炼成了一柄愤怒的刀兵。</p>

刃口斩向敌人,也斩向自己。</p>

最凶戾也最锋锐。</p>

谁肯来拥抱双刃的剑啊!</p>

师巫洛死死地抱住他, 把这样一柄凶戾的剑按进自己的胸膛, 藏进自己的心脏, 把自己的肋骨和血肉做他的甲胄。</p>

古祝回响。</p>

四字一句, 两句一节。不再清如初雪, 不再轻如细语,与其说是歌倒不如说是从至高青冥轰然压下的命令。冲天而起的黑浪奔腾、崩塌、咆哮都无济于事……绯红的长刀悬于高空, 万千厉鬼万千怨毒被尽数拘进刀锋, 沁成愈新愈艳的血红。</p>

潮头被一重一重压落,月光重新一瞬万里。</p>

仇薄灯紧绷如寒铁的身体骤然一松。</p>

月光如纱如雾,从高空中洒下,流过他裸/露在外的后背,明净透明, 蒙着一层细细的薄汗, 皮肤下淡青的血管隐约可见。血与肉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他重新变成了一个人, 而不是一个无声咆哮的苦痛灵魂。</p>

咬住肩头的牙齿渐渐松开,少年靠在他肩上,疲惫昏沉。</p>

绯刀无声落回。</p>

师巫洛轻轻拨开散在仇薄灯脸侧濡湿的黑发。</p>

他的五官生得很艳, 眉长而锐,平时一挑一扬都如刀锋般咄咄逼人,蹙起时却格外憔悴秀美。师巫洛伸手,一点一点将它们抚平,指腹压过眉峰。</p>

那时候,你到底是有多疼?</p>

他在心底轻轻问。</p>

这个问题,师巫洛日复一日,问过无数遍。</p>

每问一次心底藏着的双刃剑就转动一次,可怎么问都得不到答案,最后只能自己去找。</p>

为什么受伤了也不管?</p>

因为在疼与痛里,才能勉强地寻找到另一个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忍着另一个人受过的疼与痛,想他当初到底是有多疼有多痛,于是每一道伤口都成了他还在的证据,在一日一月一年里灼烧神经,维持清醒。</p>

只有这样,才能熬过无能为力的光阴。</p>

可究竟是有多疼有多痛?</p>

师巫洛还是不知道。</p>

唯一知道问题答案的人蜷缩在他怀里,眼睫低垂,静静睡去。师巫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手指穿过他的黑发,把人揽向自己,吻了上去。</p>

一个很轻的吻。</p>

如雪落眉梢。</p>

风平海也静,水天共月明。</p>

…………………………</p>

红阑街。</p>

左梁诗转头望向沧溟:“海潮退了。”</p>

“嗯。”</p>

左梁诗肯定地猜测:“还有人在他身边?”</p>

“嗯。”</p>

左梁诗无可奈何:“你是不是只会答‘嗯’?”</p>

“不,”君长唯幽幽地说,“事实上,我一个字都不想回你……山海阁到底是怎么出现你这种奇葩阁主的?!”</p>

“没办法,我家代代单传。”左梁诗眼疾手快地按住金错刀,“停停停,都是长老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打架。”</p>

君长唯脑门上青筋直跳:“别说动不动就打架了,我还能动不动就砍人,你信不信?”</p>

前半夜这一场大火的“福”,大半条红阑街都被烧掉了。客人们败兴而走,无处可去的艺伎舞女们只能暂时停留在街上,靠在墙角互相整理衣衫,又或者干脆直接抱住双臂睡着了。满街的流莺落雀。</p>

左梁诗和君长唯也蹲在街道边,为了不引人注目,都套着一件女子的长衫……</p>

也亏刚刚不渡和尚跑得快,没有发现,否则山海阁阁主和太乙宗长老的形象,就要从此破灭了。</p>

“行行行……”左梁诗忽然一肃,“来了。”</p>

君长唯的袍袖一盖,掩住刀柄。</p>

半空中掠过一道极其细微的衣袂声,仿佛海风轻微地拂过屋檐瓦片,可残火里却没有半个人影经过。君长唯闭上眼睛,没有动用灵识,单纯只靠双耳进行分辨……整条红阑街的声音都被他尽收于耳,风穿行而过,气流描绘出立柱横梁,以及轻烟般经过的身影。</p>

一道。</p>

两道。</p>

三道。</p>

……</p>

从烛南城的各个方向而来,无声无息地去往溱洧楼,又无影无踪地从溱洧楼离开。</p>

最后一道身影离开后,君长唯睁开眼,转头冷冷地看向左梁诗。</p>

左梁诗拍拍他的肩膀:“走了。”</p>

两人回到观潮塔上。</p>

被吓昏的两名山海阁弟子横躺竖瘫,竟然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左梁诗无言片刻,一手一个把人从观潮塔上丢下去。“咚咚”两声,砸在底下的泊船上,一人一个大包地撞晕过去。</p>

换做平时,君长唯肯定已经要嘲笑两声,但现在他没有笑。</p>

“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君长唯怀抱金错刀,神情冰冷,“你们山海阁,还是不是当初的山海阁?”</p>

“我很想说是,但我没办法说是。”左梁诗转过身,袍袖在海风中翻飞。他笑了笑,笑容自嘲,“应阁老、严阁老、孟长老……真热闹啊,一场大火,误打误撞惊出了这么多人,这还只是沉不住气的,剩下的不知还有多少。”</p>

“说吧,”君长唯索性盘腿坐下,“情况到底怎么样了?”</p>

左梁诗罕见不在意形象,也在他对面坐下:“之前百氏南渡要借道的时候,我故意松了点口风,三天里私底下来见我的阁老就有三十多位。有些力主借道,有些力拒借道……可惜认为不应该借道的那些人,一部分是在试探我,一部分也不是出于真心。”</p>

他从袖子里摸出张写满人名的纸,递给君长唯。</p>

“当时就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可真要动手处理起来,才发现比想象的更糟糕。”左梁诗手指点了点“应钟阁老已经彻底倒向了百氏……他算是最直接的一个,直接让玉桥和太虞次子走一起了。这部分和百氏走得也很近。”</p>

“剩下的这三个呢?”</p>

“这三个很奇怪。”左梁诗沉吟片刻,低声道,“有个猜测,但不好说。”</p>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说不好说的?”君长唯淡淡地问。</p>

“我怀疑,接触他们的,不是百氏不是海外三十六岛,也不是天外天。”左梁诗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是……大荒。”</p>

“他们疯了!”君长唯脱口而出,“接触大荒?他们怎么敢?!”</p>

无光无风者,荒。</p>

中土十二洲和海外三十六岛是人们的立足之地,再向外便是永无止境的黑暗,永无止境的冥秽,称之为“大荒”。空桑百氏和八周仙门矛盾再怎么深,仇怨再怎么久,双方还能勉强共存。但大荒不同。</p>

大荒与所有凡人,所有修士,与中土十二洲海外三十六岛的全部生灵活物,绝对对立。</p>

绝对不死不休!</p>

再无知的稚子都能随手做出三界的大概地图。</p>

首先在纸张中间圈出一个圆,在圆里横七竖八地几块碰撞拼凑在一起的陆地,这就是十二洲。然后贴着圆,在离陆地不远不近的地方画上一圈岛屿,这就是三十六岛。再随便往圆里哪个地方放上一块石头,这就是谁也不知道具体悬浮在哪里的云中城,天外天。</p>

剩下圆圈外的地方,全部涂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