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怕不是金缕鱼王。”</p>
经验丰富的老渔民划船绕鱼行了一圈，啧啧称叹。</p>
就有鱼伢冲仇薄灯喊了一嗓子：“公子哥，这么大一条金缕鱼，当真舍得分啊？”</p>
“我要这么多鱼肉做什么？”仇薄灯反问，“撑死么？”</p>
离得近了，大家才发现，刚刚那么大阵仗，这位漂亮公子身上连一滴水都没落到。</p>
到这地步，谁还不知道这两位定是有修为在身的仙人？</p>
平时普通人和修士“仙凡有别”，但漂亮公子笑答如初，大家也就默契地忘了这一点，权当都是沧浪间一笑相逢的过客。</p>
“阿洛。”</p>
仇薄灯跟师巫洛借刀。</p>
师巫洛轻轻摇头，让他坐着就好。</p>
先前嘲笑胡家老渔民的鱼伢捅了捅他，挤眉弄眼，意思人家可不像你，不知道怎么疼人……</p>
胡老渔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末了自己先笑了，蹲在船艄直摇头。</p>
师巫洛踏着海面，绕鱼行了一周，绯刀轻挥，鱼片如一片片薄而艳的花瓣四射而出，精准而均匀地落到每一条“问渔桥”的船上。一把斩神杀鬼的绯刀，他用来分鱼也不觉得有什么降格失尊。</p>
师巫洛挥刀随意，大家接肉也不客气。</p>
最后，师巫洛将从鱼头上拆下的渔网还给了胡家老渔夫。</p>
“喂。这个送你。”</p>
胡家老渔夫将一张油纸连同一片如青玉般的鱼骨递给他。</p>
“金缕鱼的肉，没煮之前要裹好，不然很快就干了。”</p>
师巫洛下意识地回头看仇薄灯。</p>
旁边的人忍不住嘻嘻哈哈地笑。</p>
他们先前看这年轻人挥刀斩鱼分鱼，说不出的冷厉难以接近，都有点怵他，没想到还有被管得这么严的一面……顿时觉得亲近了许多，七嘴八舌给他乱出馊主意：什么不能太听话啊，什么别被管太死的……</p>
仇薄灯却知道他为什么迟疑，为什么回头。</p>
——大概，这是他第一次离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这么近。</p>
仇薄灯将双手拢在袖子，不说话，只冲他笑。</p>
师巫洛顿了一会，接过油纸和鱼骨，生疏地道了声谢。他将鱼肉用油纸包好，带着那一片鱼骨回到孤舟上。</p>
“喂！这个送你们！”</p>
人群里钻出个脑袋，罗小七把一坛酒扔给他们，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然后撑着船跑远了。</p>
“这个这个。”</p>
“喏！”</p>
“……”</p>
周围得了金缕鱼肉的人纷纷将一样又一样东西朝他们船上丢去。转眼间，杂七杂八的东西，什么海底捞的珊瑚，什么新开的珍珠在船舱里堆成了座小山。</p>
“快走快走。”</p>
原本还在笑的仇薄灯一把夺过桨橹，连声催促。</p>
“小公子——下次你们来，我们留最好的鱼给你！”</p>
背后老渔民扯着嗓子喊。</p>
留最好的鱼，送最好的酒，接待最好的客人……仇薄灯头也不回，只遥遥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p>
朝生暮死的人啊，就是要活得热热闹闹。</p>
…………………………</p>
玄武背如山，驼九重城，城高入云，如烛明天南。</p>
红阑街便是在烛南九座城中，最高的那一座里。昨夜的走火，似乎没有在这里留下太多痕迹，白日之后，匠人很快地就将屋檐飞角给修补好了，只在一些地方，还留有一些尚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焦黑余灰。</p>
一座不起眼的画楼，两人对坐。</p>
“荒唐！简直荒唐！”白袍老人击案而怒，“堂堂少阁主修为低微也就算了，与一帮纨绔厮混，山海阁岂有来日可言？”</p>
“应阁老息怒。”</p>
戏先生不急不缓地给坐在对面的应阁老倒了杯茶。</p>
戏先生笑笑，温声道：“应阁老，在下有一事不解，一宗之首难道不该由修为最高声望最高的人当任吗？”</p>
应阁老摇摇头，重重哼了一声：“左家，除了与玄武结契，还有什么声望？”</p>
“与玄武结契的是左家，可镇守山海的，是诸位阁老啊。”戏先生轻声道，“诸位阁老镇守不死城，以骨为柱，却由他们左家尽享荣光……未免太过不公。山海阁，原来是一家的山海阁？”</p>
他转动杯盏，似有意似无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再过不久，便轮到您的孙子去镇守不死城了吧？”</p>
应阁老沉默不语。</p>
他并不像刚刚表现出来的那般暴怒。</p>
“您接触了太虞氏，”戏先生将一个小木匣放到桌面，“不过，太虞氏自己都不过只是天外天的走狗，又怎么能给您您想要的呢？”</p>
“我若答应了你，”应阁老将视线从木匣上移开，盯着戏先生的眼睛，“那我不也成了大荒的走狗吗？”</p>
“都是马前卒，为什么不选择最有利可图的？大家活着，谁又是真正自由的？”</p>
戏先生眸色不深，乍一看很浅，似乎也带着笑意，看久了却会觉得很假，仿佛在那背后还藏着一片更深的旋涡。</p>
应阁老久久不语。</p>
“你可以先不加入我们。”戏先生笑笑，“一枚归虚令，换一个消息。”</p>
“你想知道什么？”应阁老终于开口。</p>
“烛南海界立海柱三百二十万根，但真正的‘海门’只有八根。”戏先生依旧在笑，“您只需要告诉我一根海柱的位置就够了。”</p>
他提到“海门”时，应阁老脸色一变：“谁告诉你海门的？”</p>
“只要付得起足够的价钱，便是日月都买得到，这不是你们山海阁常说的话吗？”戏先生反问，随即他复又轻笑，“应阁老您也不用有太多负担，一根‘海门柱’而已，影响不了整个海界，顶多在静海内稍微起一些小波小浪。甚至淹不到烛南城脚下。毫无损失，不是吗？”</p>
应阁老神色急剧变幻。</p>
戏先生似乎懒得再多说，又放了一个木匣：“应阁老，您要知道，这山海阁，知道海门位置的，不止您一个。”</p>
他声音微冷。</p>
应阁老皱了下眉，最后缓缓说出了一个方位。</p>
戏先生将两个木匣推向他：“那么，静候您的加入。”</p>
应阁老没有再看他，将木匣收入袖中，迅速转身离开，似乎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待。</p>
戏先生眺望沧海的方向。</p>
一根海门柱被毁，的确只能在静海内掀起一些小风小浪，连烛南城墙都淹不到。但是……在烛南城下的静海里，却停泊着成百上千万的渔舟。数百万上千万的凡人就生活在渔舟之上，仿佛依偎在玄武身边的无数小鱼群。</p>
“神授圣贤以术，圣贤传道天下，我辈得其道者，便当护苍生于厄难之前。”</p>
戏先生倾转茶杯。</p>
茶水从空中落下，在茶几上跌碎。</p>
“可惜啊，护苍生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p>
戏先生面上带笑。</p>
已经能够坐视沧海桑田的仙人，又怎么瞧得起朝生暮死的凡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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