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虚境里也学了手杂戏。”</p>
左月生把手伸进海里, 搅了搅，以他为中心，沧溟海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 旋涡边缘的海水如巨蟒如群象如古龙, 奔跑咆哮。左月生坐在水龙卷的正中心，将手抽出，水龙清啸直冲云霄。</p>
水龙吟天地。</p>
片刻后, 才化为倾盆大雨劈头盖脸砸落。</p>
“拉风不？”左月生问。</p>
青铜柱倒影在海面, 水珠落下又溅起, 每一颗水珠都印着一片青铜的光。模模糊糊, 起起伏伏。</p>
“本来想出来后跟你嘚瑟的……”左月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算了。我现在这么拉风，你也没看到。咱们爷俩算扯平了。”</p>
头发和衣服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左月生站起身, 朝日光下巍峨雄壮的烛南九城走去。</p>
“山海阁家大业大，我头一回挑, 能干成啥样我也不知道。不过, 放心吧，总不至于让人笑话我们左家。”</p>
走了一步，左月生又停下，回头。</p>
“对了, 娘什么性子你最清楚, 她要发火我可劝不住，老头子你得自己担着。”</p>
海面渐渐平息，青铜柱寂静屹立。</p>
左月生等了很久很久，往常夫人皱下眉头能陪一百句不是的男人无声无息……你最怕她生气，小心翼翼哄了她这么多年, 把她哄成十二洲最幸福的女人，怎么到头来却要惹她生最大的气？</p>
你怎么舍得的？</p>
左月生不懂。</p>
左月生一身湿漉漉地登上烛南城墙，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见过阁主”。左月生猛地转过头，城墙角楼空空如也，只有名山海阁应龙司弟子刚刚直起身。</p>
“……阁主？”</p>
阳光刺目，左月生神情空白，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应龙司弟子口中的“阁主”是指自己。他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仓惶逃下城头。下城墙的时候，突然踉跄了一下，一头栽向地面。半道里伸出条胳膊，把人揪住。</p>
“他怎么样？”</p>
陆净从城根的阴影里闪出身，小声问。</p>
“怎么倒了？”</p>
“刚接受传承根基还没稳定就运气驭水，又熬了几天，神竭力尽了。”</p>
娄江架住左月生的一条胳膊，把人扛到肩上。</p>
“没大事吧？”</p>
陆净凭自己“妙手回春十一郎”的医术像模像样地望闻切一番，什么都没瞧出来，只好问娄江。</p>
“睡两天就行。”</p>
娄江一用力就熟练地把比他宽阔好几圈的左月生背到背上，背着他往山海阁的方向走去。看起来，娄江那天被仇大少爷激将时脱口说的那句“是我替他打的架，是我背他回的家”还真一点不假。</p>
陆净“哦”了一声，不敢再问其他的。</p>
仇大少爷从沧溟海上回来就昏迷不醒，某位神鬼皆敌众生勿近的十巫之首守在屋里，谁也不能进去。陆净几个人这些天分两头，轮流守着，那边看看醒了没，这边看看别出事。其中娄江是唯一一个不跟人换班的，左月生在铜柱前枯坐了多久，他也在城墙上守了多久。陆净不渡和尚还有半算子守城，一半是在守左月生，一半也是在守他。</p>
那一夜，左梁诗碎骨镇海，娄江险些从城墙上直接摔下去，被不渡和尚拖起来后整个人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既然都觉得自己是月生他哥了，那么左梁诗也不会仅仅只是有恩于己的阁主吧？但除了那时候，陆净他们没有再见过娄江失态的样子，左月生出来后，他就迅速恢复成了以往的样子。</p>
左月生问他爹在哪，在场那么多位阁老，没有一位说话。</p>
是娄江回答。</p>
沉稳冷静，成熟理智。</p>
烛南九城财力雄厚，前几天浩劫的闪电雷霆几乎毁掉大半个城池，现在就已经修整了大半。山海主阁的废墟已经清扫掉了，阁楼亭台如春笋拔地，但与之前的阁楼相比，这些新建起的建筑不过是些花架子，想要修复成原先的金羽图，还要花上好几年的功夫。仔细看的话，还能在一些岩石上找到雷电残余的痕迹。</p>
抵达无射轩时，不渡和尚打坐调息完，刚准备去接陆净的班，一出院门，迎面见到他们三个回来，愣了一下。</p>
“阿弥陀佛，”不渡和尚看向左月生，“左施主这是……？”</p>
陆净刚要回答，就听见“咚”一声，娄江带着左月生一起直接倒院门口了。陆净吓了一大跳，和不渡和尚一起手忙脚乱地把压他身上的左月生拉开，不渡和尚给娄江相了相脉，说还好还好，只是忧思过度，神竭力衰。</p>
“娄妈子啊娄妈子，你还真是左胖子他哥，没有血缘的亲哥。”陆净哭笑不得。</p>
他和不渡和尚一起，把两人运进房间。</p>
娄江还好说，主要是左月生，这家伙本来就胖，进了趟传承虚境就从虚胖转成了实心胖，几天不吃不喝也没见得比以前瘦。陆净和不渡和尚前几天玩命斩妖救人，和半算子一样，都受了不轻的伤还没恢复利索，把人安置好，都累得不轻，索性靠墙一坐，就地休息。</p>
喘了会气。</p>
“和尚，”陆净忽然问，“你说……我学毒经怎么样？”</p>
不渡和尚转头看他。</p>
陆净低头看透过细木花格落在地面上的明亮光块。</p>
“阿弥陀佛，”不渡和尚想了想，“以毒入道虽罕，也不是没有。只是……”</p>
“只是药谷视毒为忌，炼毒者一律驱逐出谷。我知道！”陆净打断他，脸部的线条微微绷紧，“炼毒的人名声没比入邪的好到哪去，都是些人人喊打的旁门左道。但管他呢……当个纨绔，名声也不见得好到哪去。我只是在想……渺若芥子的凃稰子能让山海阁这样的庞然大物陷入死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