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剑仙出手时剑光如雨,四周泱泱汤汤的剑气咆哮似一万只小蜂齐鸣,寻常一道剑光便有穿金洞石之能,寻常人见了这阵势,莫说挨上一剑,便是站在此处,环顾四周八方尽是灿灿赤虹,登时便要骇得胆裂而亡。
神将句芒见势不妙,将身子团作一处,背后双翅护住上下,足下二龙飞舞,化两道金箍环在体外,旋即便有万剑加身,双龙箍哀嚎碎裂,无边剑气又紧着打在句芒双翅上,不多时便将其剥成了秃鸡。
句芒双翅迸裂,溅出金血,更有森森玉骨,受剑击而长鸣。神将忽得振翅,把周身无止无休的剑光迫开,旋即掐诀念咒,使出神通,将神体炼作青蒙蒙一团云气,万剑穿身而过,不损分毫。
句芒恨声道“罪人!尚未治你们盗窃之罪,还胆敢对本神出手,今日须饶你们不得!”
只见那一团青雾涨缩,虚空传响大咒,便有太古神木跨越时空投影而来,通天之建木、浴日之扶桑、长岁之大椿、瑶池之蟠桃等十四株天地灵根齐聚,木气蓬勃而生发,最能引动万物滋长,此地便如坠万古蛮荒之所,霎时间有神木擎天辟地,便召来无数精灵感应现身,诸如花仙、赤鸦、天禄、藤精等众自丛中跃出,竟是连绵不绝,转眼便有百千之数。
柳梦璃凝神感应,随即便出言道“我们这是陷入了一座奇特的阵法,这些神树投影会不断召唤精怪,而天地灵气又被神木精气催动而暴乱,阵法内生机被抽走,便会形成死地,使得我们体内的生机动摇,如果不能及时毁去阵眼,此消彼长,肯定会累死在这里的。”
韩菱纱却是后悔自己行事鲁莽,她便高声问“喂!那个神仙,我们知道错了,有话好好说,咱们能不打架就别打了,好不好?”
神将句芒冷声道“凡物!何时轮得到你说话了!你这般罪人,寿短福薄,本已该死,又胆敢染指后裔射日弓,更是罪不可赦,死后当入鬼界受刑万载!”
云天河当即怒上加怒,“你这鸟人!不准你这么凶她!有我在这里,谁敢对她不利!”他一拍头顶,元神自囟门跳出,与剑丸相合,其意如大日坠地,磅礴恢弘,至大至有,竟凭一股纯阳神意压得太古神木唤灵仙阵周转不灵,那十数株神木投影如风中之烛、乱波月影,飘飘摇摇抖索不停。
大日剑意横贯四极,瞬息将那数千精怪压伏在地,剑光普照之下,竟是转眼灰飞烟灭。
当空一团青雾鼓涨不休,句芒神将骇声道“好强的剑法,来者可报上名来!”
剑丸震震,却不言语,只放出一团灿白虹雾,吹一阵微风朝句芒扑去。
当空两团雾气,一青一白,相触时竟有千万点火星,满地雷霆爆射!
那神将句芒只道自己化身成云,其质清灵空虚,聚散自如,大小随意,天下莫有可伤者,哪想云天河早已炼剑入微,丝丝剑气竟比山间岚雾更加细腻,二者交征,引得天火暴动,霎时间满地雷浆流淌。
柳梦璃于此危急时刻因势利导,急急挥弦三声,将满地雷光引向神木投影,致使阵法周转不灵,一时间被仙阵搅乱的天地气机有所和缓,而这位慧心神女也借机窥探到阵法脉络,稍加思索便想出应对之方。
柳梦璃向同伴说明,“若要破开此阵,须同时击中八处阵眼,否则阵眼呼应,即便蛮力破去一个,也能顺势再生出一个,且会藏匿在阵法的更深处。”
慕容紫英拱手道“在下略通剑光分化之术,将佩剑一化为八不在话下。”
“多谢道长相助,如此,我为你指点阵眼所在之处。待会儿他们二人相争,再引发阵法混乱时,便有劳道长出手了。”
韩菱纱暗恨自己本领尚浅,当不得这个助力,随即便一颗心都系在情郎身上,注视那仙神相斗,须臾不移开目光。
神将句芒已落入下风,对手所使的纯阳剑气刚强无比,其质浩大,其势峻烈,其意恒常,世间万类无不为之消磨,六界之内,恐无人能抵挡这般剑气,更兼太阳雄奇,能统御天下一切气机,化宇宙灵机为剑,周流不绝,道贯始终,便是万古海石,也难承载这般凶狠绵长的冲刷,剑气所过之处,神魔尽化尘烟。
云天河得了神剑,从不与人争胜,他又不是好勇斗狠之人,故而不曾练就杀敌剑,此时遭逢对手,一时间神气昂扬,被激起几分凶性,胸中无量剑理流转,刹那便涌出千百种杀人的技法。神将句芒愈是顽抗,愈要落在下风,因云天河已在相斗中拿住了他的禀赋个性,剑气涌动之间,杀得此神手忙脚乱。任凭神将百千术法神奇,均抵挡不得剑仙一击。相持不过片刻,句芒非但未能稳固局面,反倒是节节败退,一团青雾被消磨得宛如游丝。
二者相持,云天河尚且有闲暇对神木仙阵劈出一剑,阵势当即受创,柳梦璃看准时机,以心传心,指点方位,慕容紫英御使飞剑,剑光一化为八,攒射入阵,将阵眼处的八枚风灵木种钉死,仙阵动摇,神木投影随即有涣散之势。
句芒见势不妙,怒叱一声“好胆!敢毁我仙阵!”
眼见阵势将溃,神将情急之下施了一个遁身藏形法,将周身气机散入神木仙阵之中,霎时间,神木投影爆散,树种纷飞,入地便长,神木精气又化作春雨灌注,催生树种,合抱之木拔地而起,藤草花果迸发四出。满地的乔木花草一旦长成,当即化作人形。句芒元神托举虎符,点化道兵,令其披木甲,持兵刃,跨甲马,列阵而行,有弓弩、刀盾、戈矛等兵种,排布得当,声势赫赫。
句芒不愧为上古大神,此时用法甚是神妙,乃化静为动,令阵门转换如意,不再僵死,故而能进退自如,先前慕容紫英一剑分化破开阵眼,放在此时却不适用了。
这些木精道兵甲胄坚固,有神力护体,无边剑雨打在身上,竟也能抵挡片刻,更兼其质轻贱,故能源源不断,不过十息便有三百之数。待句芒一声令下,数百木精道兵朝云天河一行步步紧逼,俨然是要取他们首级的架势。
赤金剑虹四处扫荡,将这些道兵杀得七零八落,然而云天河却如何也寻不到那句芒元神藏身之处,可冥冥之中又觉其在左近窥探,不曾远离。
韩菱纱觑见此法,便有感应,太阴者近道第一,最能藏形,她便知神将句芒已将身遁入一处风灵幻界,此界纯为气机造化,因阵势流转而生,好似虚花诞果,不在此间,不在彼间,只在中流,存神此在,遁形彼岸,故能无有窒碍,万法不得加身。
倘不能破开阵势,便无法窥得幻界,倘幻界维系,阵法便极牢固,轻易寻不到阵门。如此当立于不败之地,上古年间,句芒以此阵征讨妖魔,最是衬意,所历之战数百,无有败绩,如今借封神陵之地利,相得益彰。
寻常人此时该束手无策,太阴剑主却另有破敌妙法,只听她叱咤一声,匣中跳出一柄清湛湛琉璃好似的剑器,韩菱纱持剑在手,招引云天河神意相随,旋即合身一刺,遁入太虚,空蒙剑光寻隙而行,正正好劈在那一处虚空幻界之上。幻界非有非无,势如流风千变万化,寻常人如何能捉摸得到?然太阴神意至精至微,当即直透罅隙,挟着句芒元神,欲将其扫入纯阴虚空。
这一剑却是取巧,句芒元神强盛,本非韩菱纱能够撼动,然太阴剑主最能抟阳转阴,炼有成无。幻界者,一分实有,九分造作,乃九阴一阳之物,似梦幻泡影,若无神明坐镇,当即便会消散。如今韩菱纱一剑引动九阴,便要逼得句芒元神彻底陷入空无,消没于世界。
句芒哪知天下竟有这样精妙剑术,无计可施之下,只得主动逃出幻界,而云天河早已守株待兔,见势便一剑劈来。
好一道神剑,光辉灼灼,引动周天星辰齐明,实为大吉之剑,上能绝云气,下能安万民,有五岳山河之壮,日星霄汉之雄,迅如彗虹破空,重若四海倒倾,此剑神意感应,逃至天涯亦不能藏。神将此时狼狈,被太阴剑主截断后路,便只有振翅迎上,抽出腰间绝影刃,朝纯阳神剑打去。
绝影刃乍一碰触剑光,当即震鸣,好似挑了万里崇山一般沉重,句芒吃力不住,掌中兵器脱手,剑光长驱直入,一发砍在身上。
句芒受击,神体迸裂,自胸腹被撕开一个透光大洞,五脏破碎,元神亦遭重创,一身道行十去其九。
柳梦璃指点云天河将阵法破去,如此总算将这大敌击败,颇废了一番手脚。自他习剑以来,从没有遇到这样麻烦的对手。句芒千错万错,便是他直接与云天河作对,都不至于叫野人这样出离愤怒,只不该对韩菱纱动了杀念,野人对自己的三位同伴可是看得比自家性命更重。
野人打完一架神清气爽,更是因感应幻界,隐约领悟纯阳神变之秘,此番许多体悟,待他闭关数日,定能让剑道更上一层楼。
句芒倒在地上恹恹喘息,“你们,窃取神器,又将本神打伤,罪大恶极,当受惩罚……”
韩菱纱见他伤势如此惨重,放在旁人身上,便有十条命也救不活了,她倒是不计较此神言语傲慢,歉声道“喂,你不会死吧?还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其实我们没想伤人的。就是我一时兴起,想来找找当年曾祖念念不忘的神器,哪知你一言不合就动手呢?”
句芒咳了两口金血,“区区小伤……你与当年那个罪人,同出一族,皆是短命之相,你可知为何?便是因为你们一族盗窃坟墓,打扰亡者,阴德受损,故而在投胎时,先天寿元皆要被削。”
韩菱纱得知家族厄运根源,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云天河却皱起眉,“凭什么?”
句芒捂着腰腹间的创口,此时已血肉重生,伤势明显好转,“凭什么?就因为这是天道。生死有序,生者搅扰死者便是要受报应。他们死后在鬼界不得安宁,便要盗墓贼死后还债。”
韩菱纱神情黯淡,“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们一直做错了。”
野人仍旧不依不饶,“凭什么?!”
韩菱纱扯了扯他的袖子,“天河,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