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的功夫之后。
灯笼火把将整个拂云阁照得通明。以那残破的大缸为中心,先是府兵围了一圈,再是仆婢们又围了一圈。公子姑娘们远远地观望,好奇又不敢靠得太近。
圈里,仵作正在对那尸体与骸骨进行详细查验。
凤修站在一边,脸色阴沉:
刚刚于城门楼一案的焦头烂额中走出来,还没来得及把一口舒心气喘匀了,紧接着府中竟又冒出这事来,叫他怎能不恼?
看那尸体,寻常的布衣葛屦,面生得很,并非府中之人。究竟是何
人?为何会死于这拂云阁的大缸之中?
再看那骸骨,早已是皮肉无存,料想是死了有些年头了,但身上穿的那件未腐的裙装,却分明就是府中的侍婢服饰。她,又是何人……
“梨儿,是梨儿!”
人群里忽地响起一声喊叫,正是一语打破幽宁,惊醒了众人迷梦。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那声音的出处,就见那说话的竟是府中一名烧火婆子。
凤修亦是诧异,蹇眉道:“是何人喊叫?且上前来回话。”
闻听提唤,那烧火婆子慌忙上前,伏跪行礼,“奴婢见过家主。”
凤修扫了她一眼,因急于知晓内情,便也不啰嗦其它,直截了当地说道:“你都知道些什么,尽说出来。”
“是。”那烧火婆子伸手,指着骸骨上所附着的,粉色纱裙腰间系着的一个璎珞,说,“奴婢认得这条璎珞。数年前,府中有一丫头,名唤梨儿,她曾与奴婢说,这璎珞乃是她娘亲死前留与她的念想之物,故而时时挂在腰间,从不离身。”
闻她之言,满园哗然、议论鼎沸:
“梨儿不是因为接近了倚月庐,被鬼魅吸去魂魄而暴毙,当家姨娘早已命人将其厚葬了吗?怎会一直被泡于这拂云阁的大缸里,竟是一直未得入土为安,此刻更是以这般骸骨示人?!”
“如此说来,这将梨儿厚葬一说,竟是假的?!”
“既厚葬梨儿之说是假,那关于倚月庐摄人魂魄的鬼魅之说呢,又是真还是假?莫非,都是骗人的?!”
……
鬼魅之说,流传起来,是令人生畏;可那暗藏的诡谲之心,一旦掀出来,更是令人胆寒。
满园的烛火于猎猎夜风中忽闪着,那久无人打理的花木枝蔓横生,和着暗影恣意晃动,如张牙舞爪的阴魂幽浮,在半空中瞪着凶睛怒目,呼啸盘旋,令此刻身在园中的人,无不觉得脊背森芒。
“大胆贱婢!怎敢在此满口胡言?莫不是皮痒了想挨鞭子不成?!”一声呵斥,自外围响起,斩了众人的唏嘘感叹和重重猜疑。
众人噤声,回头看去,竟是二姨娘被几个婆子搀扶了来。
二姨娘以一块色泽极为鲜艳的帕子遮口轻咳,牵引着众人的视线,从而掩饰着裙下伤腿的步履不畅,一直缓慢地走到了凤修跟前,轻轻一福。
凤修伸手扶了她,关切道:“既是久病未愈,怎不好生将养,这夜寒凉,何必跑了来?”
“多谢家主关心,只是,府中出了这等大事,家主不眠不休,连夜勘察,妾身为当家,又怎能不体恤家主、怎能于阁中独自安眠?自然是要过来瞧了,才能安心的。”二姨娘与凤修说话,即刻变得温声软语,与刚刚的厉声呵斥判若两声。
凤修便是对这温声软语受用得很,于诸般烦忧中感到了一丝舒畅,随即展平了眉间凝皱。
二姨娘安抚过了凤修,这才侧目,朝向那伏地跪拜的烧火婆子,相应的,温声软语又变回了厉声呵斥:“府中发现尸体,兹事体大。内情如何,自是要等仵作查验后,由家主定夺。岂容你这贱婢,多嘴生事?难道是见我久病未出门,便没了规矩不成?今日,非扒了你的皮不可!来人,给我把她……”
“当家姨娘!”公输鱼突然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一声亲切的呼唤,便打断了二姨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