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小儿郎正是,公输鱼与班九逃离滕王府那晚,于滕王府所在的大鳐坊,坊门边的更夫房顶歇脚时,见过的那个跟着师父早起打更的小更夫。
彼时见,他还是个自己穿不好衣服,需要师父给他整衣领,跟在师父屁股后面嘟囔着睡不醒、嘟囔着想要讨了赏金去买好吃食的,心思单纯的天真顽童。
此时再见,单纯都已变成了倔强,天真都已变成了悲壮,那原本干净无瑕的眼睛里,也已填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敌视与仇恨。
不过短短数日,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能令一个孩子生出如此大的转变?
“猫兄,你且让他醒来,我有话问他。”
班九应声抬手,解了那小更夫被暂时封闭的五识。
小更夫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蹲在自己身前的公输鱼。不料,他的第一反应,竟是二话不说,抓起地上的半块石头便砸!
够快,也够狠。
公输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斜吊着眉角说道:“嘿,我刚刚救下了你的性命,你便是这样报恩的吗?你这小更夫,好生没有礼貌呀。”
闻听公输鱼说出了“小更夫”三字,他眉头一皱,“你、你认得我?”
“我不只认得你,我还认得你师父。承你师父惠,我喝过一碗他烹的竹叶茶。所以你看,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外人,你不必对我这般防备,你叫我一声哥哥都是当得的。啊,这说起来,你师父秉性高洁纯良,作为他的徒弟,你如何竟会这般顽劣?今日于此地诸般唐突,你师父可知晓?你该不是瞒着他,偷跑出来撒野的吧?”
听了公输鱼这番话,小更夫先是呆了呆,继而,一双大大圆圆的眼睛里,若林间朝露洒过,慢慢蓄起了潮湿,忽地丢了石头,一把搂住公输鱼的脖子,哇哇大哭:“哥哥,我师父,他、他死了……”
一声“哥哥”卸下了所有的戒备,强撑良久的尖刻与狠绝,瞬间如溃堤般崩塌。摘去那故作坚强的面具,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若是那个能给自己整理衣领的人还在,谁又会逼着自己成为一块硬石,过早地去承接外面肆虐的风雨。
师父死了?!公输鱼猛地一诧,拧眉侧目,看向旁边的班九。
班九的眸光沉凝,更现雪色。
待小更夫的情绪平稳了一些,公输鱼便查看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势,就见那些青青紫紫,新旧叠摞,还有些未经处理便自行结痂的破口,红肿着、翻卷着,触目惊心。没了师父的小更夫,这些日子都经历过什么,由此可见一斑。
伤痕太多,不能草率处置,以免留下后患,只能
带回去再仔细清理,遂,公输鱼暂且将小更夫的衣衫合上,问道:“数日前还见你师父康健,如何就会突然故去?你且说说,这些日子,究竟都发生了何事?”
桃枝悠悠,树上灿烂;桃花飘飘,树下凄婉。
小更夫抹掉腮边的眼泪,开始了哽咽的讲述——
那日清晨,小更夫随师父打罢五更鼓回来,不知何人在他们的更夫房里留下了一封匿名信。师父看后思量了许久。小更夫再三追问,师父才告诉他,信上说的竟是晋王要寻的那御甲少年的下落。小更夫吵着要师父赶紧去上报晋王,领了赏好给他买馋嘴吃食。师父不置可否。
不料,适逢临巷的更夫皋阳前来寻他们一起去应坊首大人的召令,将他们的那番对话听了去,恶从心起、见财起意,当晚便伙同几人一起,前来偷窃那封密信。几人翻遍了所有地方也未找到那信,极怒极贪之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撕破脸,以真面示人,偷窃改成了明抢。师父死活不承认有那信存在,几人便将师徒二人暴打了一顿。
挨打时,因为要护着小更夫,师父伤得极重,躺于榻上,奄奄一息。小更夫跑去告求坊首大人,为师父请医人看病治伤。没想到,坊首大人竟公然要小更夫交出密信作为给师父治伤的条件。原来,皋阳一伙人的所为,根本就是坊首大人授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