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一颗又一颗地落下,这些人从不曾想过,一盘原本看上去毫无生机的棋,居然会在一两手之间便换了天地。对于会下棋,懂棋的人来说,壁墙上的那盘棋是从无序转到有序,然后立马边从有序延展到无边无际的。他们无法去分辨每一步棋的意义,但每一步棋出现后却又只能认可,那才是最完美的步数,是无法取代的步数。他们猜不到,看不懂,说不透彻,简而言之,这已经不是下给他们看的棋了,已经是脱离了寻常的棋道范畴了。
而事实上,他们更加无法想象的是,一个天地正隐藏于棋局之中,缓缓地运转着。
自棋道被赋予生机以来,能创造棋盘世界的无一不是棋道圣手、得道高人、修为通彻天地之人。而甄云韶和井不停都不是这三种人,说是棋道圣人,他们还远远说不少圣,说是得道,那更是长远的事,说是修为通彻天地,真正的通彻天地,世间也便不会有这般人了。能够创造棋盘世界,全在于井不停那满载星辰的双眼,以及大观星空的演算、衍算能力。
甄云韶身在棋舍,紫府神魂意识早已立于云海之畔,渡河之上。斑斓的天空如同棋盘,横竖笔直上下布满了纹路,这些纹路不断游走闪烁,将规则束缚在这一方小天地之中。斑斓天空之下,数不尽的粗长的锁链将整个世界锁住,就如同这里关押着穷凶极恶的凶兽。锁链、纹路便是这里的执掌者,镇压着一切。而在这纹路和锁链之下,却是一座静静横卧在大地上的城池。
立于山巅,甄云韶朝那城池看下去的瞬间,瞳孔里涌现起止不住的色彩,那是她熟悉的城池——明安城。如不是能够清晰地看到有锁链和纹路浮现涌动,她几乎便要以为自己下棋下着下着就来了这里。这一刻,她明晰了,这里便是井不停所创造的棋盘世界。
便是在她念到井不停的瞬间,井不停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就静静地站在面前,依旧是那副谦逊的模样。
甄云韶深深地看了一眼井不停,稍稍吸了口气,然后说“很了不起。”她真心佩服井不停的手段。创造世界是一件颠覆规则,需要极大伟力的事,即便只是小小的棋盘世界,一个虚幻的世界,那也是需要极大的本事。世间万物本源规则便是如此,只有参悟到了规则,最为基本的意义才能去进行创造,而一般这种人被称作得道者,便是可开山立道之人。而井不停的手段完全颠覆了这一规矩,凭借着其穷尽世人眼里的星空做到了需要道意才能做到的事。
井不停摇摇头,“我只是运气好。”他的神情看上去不像是在谦逊,就好像真的是这般。
甄云韶没有就此多问什么,回到正题,“后续还需要我做什么?”
井不停望着漫天的锁链与纹路,轻声说“下完这盘棋就是了。”
沉默片刻。“下完了,我会怎样?”甄云韶问道。
井不停看了她一眼,眼里一片清明,他如实述说,“从你落子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你会是失败的结局,结果如何,全在于你,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可能会受一点伤,可能会损伤根基,也可能在这个世界里陨落。”
井不停稍微停顿了一下,问道“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危,毕竟你在同我对弈,我自然会全力以赴。所以,如果现在你想离开的话,我不会阻止你,毕竟让你做这件事,本来也就是不公平的。”
甄云韶看了看底下的明安城,“这里的一切都归属于这方天地,而对于这方天地而言,我是外来者,是入侵者。如果你没有提出那个代价,我一定会转身就走。”她抬头看着井不停说“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明安城背后的秘密。”
井不停顿了顿,“为什么那么想知道,知道了兴许你会失望,兴许还会对你的道产生影响?”
“想知道一件事情,有时候不需要理由的。想,便去做。”甄云韶回答。
井不停目光微动,“你真的是个特别的人。”
“继续吧。”甄云韶说。
井不停颔首拘礼,长言“请大贤人入局!”
万里冲云开,一片星空摆在眼前,九道锁链自星空落下,遥遥而来,发出勾魂般的声音。
甄云韶手持一本无字之书,身形掠动,下一刻便被九道锁链锁住。上锁阳神、阴神,下锁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三魂七魄,独留元神在外,其余皆被封锁。
井不停立于山巅,看着星空之下被九道锁链锁住的甄云韶,稍稍叹息,呢喃“比起柯寿,你只是差了一点天赋。”
此罢,他纵身一跃,自山巅落下,下一刻便出现在这方天地里,明安城的城门口。独留甄云韶与这整个天地对抗。
……
秦三月在那一阵子失神过后,再次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了床上。她坐了起来,四下望了望。这里她很熟悉,正是在何依依宅院里自己的房间里。气息还是一样的气息,有她的气息,也还有胡兰的气息。稍微动了动,觉得脖子有些酸痛,感觉像是睡太久了。
稍微调整了一下气机,秦三月便起身离开了房间,虚目望了望天空,发现太阳相较之前已经落下了很多。
“是不是刚才演算棋局的时候耗费心神太多晕倒了,果然我还是步子一下子迈得太大了,应该先好好学一下阵理和阵论。”她这般想着。
走出厢房,四下走了走,没有看到其他人,“应该是把我送回来后,他们就继续参加荷园会了。看天色,棋舍那边应该结束了,也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还是先去找到胡兰他们再说吧。”
念罢,她便又出了宅院。关上大门的瞬间,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道男声,“小姑娘,可以帮一下忙吗?”
秦三月转过头去,一眼便看到一个背上背着书箱,手里还提着一个长木盒子的人,看样子也是个书生,但一身的儒衫脏兮兮的,有些破烂。“怎么了?”她问。
书生一脸疲惫,有气无力地说“我刚到明安城来,是为了参加荷园会,本来前天就该到了,路上走山路碰到滑坡,绕了路,现在才到,眼看着第一天都快结束了。”他朝身后的方向指了指,“刚才听一位老先生说,棋会已经结束了,听他说起来,最后的一场棋局真的是精彩无比,只憾没能见到啊。”
秦三月觉得这个书生说话有些找不到主次,但还是好奇地问“棋局最后的结果是谁赢了?”
书生转了转眼睛想了想说“听说是学府的人,叫甄云韶。”
秦三月点点头,又问“那你要我帮什么?”
书生尴尬一笑,然后说“就是问姑娘你能不能帮我提一下这个木箱子,提到荷园会会场那边,我的手实在是累得不行了。”
秦三月将目光放头他手中的木箱子。
书生连忙又说“我可以给钱的。”
秦三月摇摇头,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木琴。”书生挠挠头嘿嘿一笑,“虽然棋会结束了,晚上不还有琴会的嘛,正好我也还会弹两下。”
秦三月点点头,然后伸出手,“给我吧,我跟你一起过去。”
书生将木盒子递了过去,连声道谢,“姑娘好心,小生感激不尽。”
秦三月摇摇头,提着木盒子转身便走,“我正好也要去荷园会,顺路。你跟着我吧。”
“好嘞!”
街上很挤,越是靠近大明湖那边便越是拥挤。
秦三月为了不让这个长木盒子挡到别人,就竖起来然后抱在怀里。身旁的书生似乎很喜欢和人攀谈。
“我叫井行,水井的井,行人的行。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姓秦。”秦三月不太想说话,她正在想到时候如何和老师说明自己刚才演算的情况。
“秦好诶,中州那边儿鼎足国便有一个大秦皇朝。兵家当代执符人听说也姓秦,还有南疆那边儿第一世家也是姓秦……”他一连说出许多个跟“秦”沾边儿的世家、国家。
秦三月随声附和,对此并不感兴趣,她知道自己只是三味书屋里的一个学生,在此之前还只是一个小乞丐。
“姑娘是本地人吗?怎么一个人来荷园会。”
“我是外地人,不是一个人。”秦三月现在不想闲聊,只想快点把他带到荷园会去,然后就去找胡兰他们,所以她的回答很有针对性,问什么便答什么,不多说其他任何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