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郎,你是个了不起的人,你一定,一定!会有一个了不起的将来。筠心尚不能触摸你一丝一毫,但也不悔倾心于你。”
她说着自己的本名。
“你有什么苦衷吗?”
“没有。”
却在她这句话说完,一声“停”雷霆般震响全场。
原本柔和而浪漫的灯光猛地通明,两束夺目的光笼罩在宋书生和挽歌身上。
怎么了?
场下看客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宋书生,快停下你的畜生行径!”徐九州高高在上,怒不可喝。
宋书生?!那位万岁爷钦点盛赞的状元郎?就是那台上之人吗,宋郎……宋郎……原来如此,真的是他啊!
所有人都惊讶,所有人都不解。
万岁爷钦点的状元郎为何被叫作畜生?发生了什么!
宋书生目光平静。他看向旁边的挽歌。
挽歌眼神悲伤而决绝,她似乎想清楚了什么事,似乎决定要做什么事。
“徐公子,此言何意?”宋书生不咸不淡地问。
徐九州站在二楼看台最前面,一群身份尊贵的贵公子们皆瞪大眼睛,充当“怒目金刚”。
“我见你与挽歌姑娘共跳云华天响时,姿势下作,对挽歌姑娘上下其手。”他抱了抱手,“我素来听闻宋郎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更是得到盛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为你是品德高尚,知识渊博的不世之材,本来我今日特邀你来此,是为了好好与你结识,希望能学习到你的皮毛分毫。但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如此下作!挽歌姑娘明明十分不愿意,你却对她上下其手。你亵渎了她,也亵渎了我们所有人心中的纯白之梦!”
所有人朝挽歌看去,的确见她神情悲伤,幽怨之意难表。
“宋书生!你可知,挽歌姑娘本来是独舞,但见你在看台上,十分在意她。我们都能理解,毕竟挽歌姑娘才艺双馨,几乎是内定了的花魁。你是状元郎,是叠云国未来的朝堂官员领头人,可以说叠云国的未来都由你牵着一线。我实在难以拂你的心意,特意同贴花娘恳请挽歌姑娘给你机会,让你能登台与之共舞。可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做出这般让我等感到匪夷所思的龌龊之事!”
徐九州又嫌弃又气愤,他话接着话,丝毫不给宋书生说话的空间,声音大,语气十分激昂。
“就算你真的很喜欢挽歌姑娘,大可下来后与之相谈。我们都相信,凭借你的本事,定能讨得挽歌姑娘欢心,我们也乐意祝福你们,毕竟谁看来,你们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你却偏偏要行如此之事,让挽歌姑娘下不来台,让挽歌姑娘清白受损,如今这事一遭过,毁了挽歌姑娘的名声,砸了花魁大会的招牌!”
整个摘玉楼里只有徐九州激昂的声音。
众人也认出来了,他便是徐丞相之子。丞相之子所说,怎么能没有分量。
几下之间,便是群情激奋。
那贴花娘又上台来打配合,哭哭啼啼地打报不公,“我在那后台早就见我家挽歌受苦了。但奈何宋郎乃当今状元郎,不敢言语,挽歌也生怕拂了诸位看客们的兴致,忍受着屈辱,由那畜生胡作非为。我生怕今天之事,在挽歌心里留下抹不去的阴影,还好有徐公子出来主持公道,断了那畜生之事!”
贴花娘做了证,旁边演奏云华天响伴奏的琴师又出来跟着做了证。
宋书生一动未动,冷眼看了看徐九州,看了看贴花娘,看了看琴师,看了看激愤的看客们。
调动情绪、占领话语高低、旁观者铁证、受害者无私论……
短短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徐九州将所有人对挽歌的喜爱,转化为对宋书生的怒火。他很成功,十分迅速,没有给宋书生哪怕一句话的辩驳空间。而此刻,所有人都是躁动愤怒的,宋书生再说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宋书生看着徐九州,然后说“挽歌姑娘是当事人,不妨问问挽歌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九州一听,差点笑出了声,心道宋郎啊宋郎,管你学问滔天,这还是急了踩进我最后的死局里。
他温柔而心疼地对挽歌说“挽歌,你说吧,放心,不需怕他状元郎的身份,我们每个人都会给你做主。我们一定会联名上书给圣上,为你讨一个清白,圣上历来心系天下,为名做主。我家父亲更是嫉恶如仇,十分憎恶那些为虎作伥之人,今天一事同他一说,他定会替你做主。谁人也不能欺我们叠云之花!”
“对!”
先是围着徐九州的公子哥们附和,接着是底下的看客们附和。
宋书生避嫌,一句话都没说。
挽歌忽然“冰释前嫌”一般开朗一笑,如同冬天里的梅花。
这份笑容让徐九州感到莫名其妙,先前说好的委屈与幽怨呢?
“大家其实误会了。其实我历来喜欢宋郎,早在宋郎登名状元郎,游遍开阳城,我还未进入摘玉楼之际,就私自将其当作心上人。之前与宋郎共舞,实在是我与心上人近距离接触,害羞不已,心中如脱兔,动作塌了,身体软了,宋郎才不得不略显亲密地将就我。而且,先前灯光昏暗,想必徐公子看得不确切,误以为我受了苦,其实我是满心喜欢的。不过,徐公子为我打抱不平,实在不胜感激,还有贴花娘和琴师,以及在场的诸位,挽歌难当你们的喜爱。”
她说的真挚而动情,时不时看向旁边挺拔的宋书生,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在明亮的灯光下,谁都能看得清楚。
徐九州一脸不可思议,焦急地说“挽歌姑娘,你不用怕,说真话即可,不必怕他状元郎的身份!”
挽歌神情不变,语气不变,“感谢徐公子的喜爱,挽歌向来实事求是,了解挽歌的人都知道,挽歌从来不会受了委屈默默忍受,也不会随意说些昧心的话。”
“贴花娘!”徐九州怒不可喝地看向台变的贴花娘。
这场面一遍,只是传话跑腿的贴花娘早就吓破了胆,当即跪下来就说“我看是看到了……但兴许是眼花,而且灯光的确昏暗……挽歌,说不定真的心系宋郎……我也可能没看到……哎呀,我这眼睛真不争气。”
贴花娘语无伦次,支支吾吾,惩罚自己一般抠着眼睛。
“混账东西,你刚才怎么说的!”
徐九州感觉自己被当猴一样耍了。
宋书生知道,场面变了,是自己站出来说话的时候了。
他一步跨到台前,“徐公子,贴花娘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圣上在《告街注》里有一句话,你应该听听,‘为官者,心系民也,无民则无官,做父母官,做兄弟官,做子女官,切不可抱着乌纱帽高高在上’,不知道你认不认同圣上的话。”
徐九州哪敢不认同,一百个脑袋都不够他一句“不认同”掉。
同样的,宋书生也没给徐九州说话空间,“对于摘玉楼而言,今天是个喜庆日子,如果因为这遭误会之事,就生了晦气,那对在场各位谁都不好。本是误会之事,也不必生太大了,我倒是不介意,就怕这误会闹大了,真让人以为挽歌姑娘清白受损。事实也很清楚,挽歌姑娘清白无恙,既然诸位喜爱她,就莫要把事情闹大。”
宋书生这番话,将自己贬低,再度抬高挽歌,落在众人耳朵里,便是“他全心为挽歌着想”的意思。于是乎,大度、在理这些想法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们对其看法。
这当事人的话,可比旁观者的话有分量得多。
又是圣上钦点盛赞的状元郎,圣上的眼光,总不会错吧?
一来二去,徐九州之流大势便去。
挽歌适时地站出来打圆场,“今天闹了不开心的事,当作赔罪,挽歌再为诸位弹几首曲子怎么样?”
挽歌才是今天的主角,她一说话,为她而来的人无不满意。
三两下,气氛又热闹起来。
徐九州咬牙切齿地看着台上的挽歌。挽歌回以坚定的眼神。
同宋书生表达了心意后,她便无欲无求了,怕什么报复,怕什么丞相之子。要报复,就把我的尸体挫骨扬灰吧,她在心里说。
挽歌极尽毕生所学,盛情地弹奏,为场间众人弹奏,为宋书生弹奏,为自己短暂但无憾的一生弹奏!
宋书生回到看台,看着徐九州问
“想杀了她?”
徐九州打着哈哈,“宋郎说笑了。”
“徐九州,我明天会再来摘玉楼,她要是少一根头发,你全家必定死无全尸。不要觉得我做不到,朝堂上上下下,谁是你们的人,谁贪污、谁欺上瞒下、谁谎报灾情、谁为虎作伥我一清二楚,就连你十八岁奸杀的两名无辜女子,我也翻得出她们未寒的尸骨,更不提你替人徇私舞弊之事了。叠云国的祸根,早该连根拔起了。我今天愿意跟你来,是不想让陛下担心,不是因为不知道你会在这里算计我。”
宋书生抓着徐九州的衣领,冷声说
“你是不是在想,要是挽歌姑娘听了你们的话,做了伪证我就完蛋了?就能用这件事让你家爹爹伙同党羽逼我下台了?幼稚,可笑。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有赢的可能,因为陛下,从来都知道你们犯了什么事。叠云的祸根,御授卿大人早在八年前就理得清清楚楚了,之所以连根拔起,不过是陛下不好直接下来,陛下是圣明之君,做不得这种脏事。这些脏事,会由我来做。”
宋书生手一推,徐九州便跌倒在地,脸色煞白。
“徐九州,记住了,你徐家犯了大错,但曾经也立过大功,不至于满门抄斩,最多在大牢里度过一生,念及你们身份,兴许待遇不会差,好吃好喝总是有的。但你若殃及无辜,那你家一定是满门抄斩,五马分尸。”
宋书生转身离去,“我宋书生说到做到。”
临到二楼楼梯口,他转过身,冲着台上的挽歌微微一笑。
后者停了一个音,随后更加动情地弹奏起来。
她忽然觉得一切似乎没那么悲观了。
出了摘玉楼后,瞧着天上去,勾月弯弯。
繁华的开阳城大街,灯火通明。
宋书生轻轻拍了拍掌,一个黑衣斗笠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他旁边。
宋书生温声说
“情势如何?”
“主要人员一共一千九百四十二人,旁系分支加起来共计八千七百八十四人,全部都在控制范围内。”
“收网。”
“是!”
黑夜斗笠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宋书生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现在又是五月天……
他想起了十七年前那个五月天,第一次遇见先生和两位师姐;
想起了九年前那个五月天,终于成了三味书屋的学生。
宋书生大步向前,头也不回。
五月的清风吹满他面,吹过他身边,向着走过之路吹去。
“先生,我以心照明月,明月也照我心。”
只是,先生,你在看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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