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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穷苦生活(1 / 2)

张妈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不然不会出来做下人,一做就是一辈子。

她原来的家就在郊外的村子里,家中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穷人的日子不好过,没有那么多讲究,也?没有大户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她从只有凳子高的时候就会干活,等能说清楚话了,就出去做工了。

她前头几?个?哥哥姐姐都是被卖了的,这一卖,离得?近了父母还能去看一看,要是主家远,那就是生离死别,再也?难相见。

不过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在家吃不饱饭,被卖出去好歹还能吃饱肚子,家里也?能多得?些钱扛租子交税。

只是到了她长大,突然之间就不流行买人了,媒婆都不肯收她,说是现在皇帝没了,是新时代了,乱七八糟的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是卖身,那钱就多些,一辈子卖断终身,生死都不再与父母相干。

如果?只是做下人,那钱就少了,不过每个?月都有钱拿,还离家近,可以常回家看看。

当?时张妈的父母商量之后,就送她出去做下人了。

她先是去当?灶娘,洗菜切菜淘米砍柴,这些活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一直到天交子时才能躺下。

过了一年,听说洗衣妇可以学手艺,学缝补,她就又去另一家当?了洗衣妇。

又过了一年,她长到十五了,眉清目秀,替她介绍工作的媒婆说:“你长得?干净,干活也?麻利,口?齿也?清楚,我给你介绍个?好人家,你去当?丫头吧。这个?活干好了,日后不用这么辛苦不说,穿衣吃饭都能跟主人家一样呢!”

就这样,她进了祝家。

祝家房子大,老爷、太太和一个?小姐。房子里有五十多个?下人,三十多个?丫头,还有好几?个?黄毛蓝眼睛的女人,她都不敢看她们的眼睛,怕她们是鬼。

她干了六年,太太才知道?她:“是那个?长得?干干净净的丫头”。

她给太太打扫过屋子,太太夸她伶俐。她还给太太炖过甜汤,太太夸她甜得?刚刚好,不涩。

她看着小姐跟黄毛

蓝眼睛的女人学外国话,学得?开心了就笑,笑得?像画报里的女人一样好看。

后来小姐出嫁了,嫁给了老爷教的一个?穷学生。

那个?穷学生可殷勤了,每回都看着小姐下楼了就拿着本书过来,跟着小姐到院子外头去搭话。小姐人好,没看不起他,每回他凑过来,小姐都笑着跟他说话。

后来,小姐越来越喜欢跟他说话,一说就笑,笑起来两只眼睛里有星星一样。他们悄悄的在房子后头的角落里,听着楼上传来的音乐声?,搂在一起跳舞。

后来,他们就结婚了。

老爷分了家,将楼上的房子给他们住,老爷和太太搬到了楼下。

而且,老爷还说不让他们去侍候,让小姐自己做家事,让那个?穷学生自己挣钱养家。

小姐哪里会做家事呢?才成亲一天就跑下楼找太太,太太心疼小姐,就与老爷商量送一个?小丫头过去。

她就这么被挑中了。

太太说,让她不要做太多事,也?要适当?的让小姐做一些。

太太说,让她不要将小姐与穷学生过日子的事说出去,不管他们在房间里干什么,她都要守口?如瓶。

穷学生找不到工作,投出去的文章没人要,长吁短叹。

小姐就拿钱出来给他用,替他买衣服买鞋,一门?心思的打扮他。

穷学生就不找工作了,成天陪着小姐跳舞,两人读书、写?诗、与朋友一起玩。

可是那些人总是嘲笑穷学生,背着小姐对他说难听话,他就渐渐不喜欢那些朋友到家里来做客,小姐没了玩伴,就去打牌、逛街。

跟着,大小姐出生了,小姐受了大罪。

太太变成了老太太,老爷变成了老太爷。不过老太爷仍然不让老太太给小姐钱,也?不让她再送老妈子过去。

张妈就只能自己照顾坐月子的小姐和才出生的大小姐,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忙得?脚不沾地,小姐很快就变得?憔悴起来,没日没夜的捧着一个?只会哇哇哭的小孩子,那些婚前的闲情全?都丢掉了。

跟着二小姐也?出生了。二小姐从落地起就比大小姐更别扭

更难养,喜欢哭,喜欢人抱,还不爱吃奶,挑食。

小姐已经变成了太太,却比太太更辛苦。因?为?太太有老爷帮忙,穷学生只会每天躲在书房里写?文章,除了吃饭,根本不出来。小姐每天要带着大小姐开蒙认字,要给二小姐喂奶,剩下的时间也?来不及去与穷学生读诗跳舞,倒是牌桌更受她喜爱。

从那时起,张妈就知道?小姐与穷学生长不了了,好日子已经过到头了,剩下的就只有鸡毛蒜皮了。她虽然一辈子没成亲,却比成了亲的小姐更懂男人。男人要是爱你,绝不会看你一个?人辛苦。当?着面对你好,背过身去却根本想不起来你的男人,不是良人。

如今面上已经布满皱纹的张妈再看身边跟着的苏纯钧,就只能感叹祝家母女的运气终于变好了,这一个?看起来还不错。

苏纯钧下了黄包车,领着张妈往前走,一边说:“这里是我以前来找房子时找到的地方,就在前面了。”他伸手扶住张妈,“您当?心,这里路不好走。”

狭窄的巷子,泥泞的地面,深一脚浅一脚的坑,水坑散发着臭味,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牛、马、狗、鸡的叫声?、人的吆喝声?、板车的咔吱声?、木匠锯木头的声?音,等等。

这一片的人住得?相当?的稠密,围墙低矮,伸头就能看到墙里的人。鸡被关在房子下面的洞里,只能伸出一只只鸡头咯咯咯的叫,瘦狗盘在墙角,看到人来就站起来汪汪两声?。

院子里四处拉着绳子,挂着衣服、破布。

张妈一边走一边看,说:“这里住的人可真?够多的,这里怎么这么脏啊?怎么还不如我老家那块啊。”她看到墙角的几?块干硬的大便,恶心的掩住了鼻子。

苏纯钧笑着说:“我当?年过来时也?吓了一跳。张妈,您老家哪儿的啊?”

张妈:“不远,从这边往西边四五十里吧。”

苏纯钧:“那是挺近的,您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张妈摇摇头:“早没了。我爹妈死了以后,剩下的三个?弟弟都不见了。两个?是让抓丁抓走了,一个?是跑了。人

都没剩下,村子里已经空了。”她当?时在祝家,听说村里被抓丁时还四处借钱,准备送回去,因?为?听说只要交钱就不会抓了,结果?已经晚了。现在根本不知道?三个?弟弟有没有活下来的,现在又在哪里。

到最后,竟然还就是当?初进祝家当?下人的她活下来了。

往前走到尽头,竟然是一幢还不算差的二层楼房。

苏纯钧说:“就是这里了。”

远看这楼房还不错,近看才发现没窗户没门?,原来是门?窗的地方全?都被打破了,门?全?都不见了,窗户上糊着报纸。

有一个?女人坐在台阶上洗衣服,看到苏纯钧和张妈走过来也?不打招呼。

苏纯钧上前问:“请问这里有姓马的一家人吗?一家三口?,我们是他们的朋友,特意来找他们的。“

那女人看了他一眼,端起盆进去了,话都不接。

张妈说:“我来,你不行。”

她走进去寻了一个?躺在床上的老人问:“大爷,有没有才住进来的?姓马,是我亲戚,我听说他们病了,没钱住院出来了,就来找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