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的时节,阳光明媚,洒在身上,却没半分暖意。
容岚走过满是自然雅趣的石子拼花小路,一座圆亭出现在不远处。
这是过了年,元秋在坐月子期间设计,段云鹤安排人建造的,才建成没几日。
这两日天气晴朗,容元顺喜欢来这里读书,仿佛身处苍幽古林之中,安静自然。
容元顺昨日读书间隙休息时摆弄的魔方,忘了带走,此时就放在圆亭石桌上。这是苏默按照元秋所说,摩挲着亲手做出来的,也是苏默陪着元秋坐月子期间给府中大家准备的新年礼物,除了孩子之外,一人一个,因为都很感兴趣。
圆亭中站着一个人,墨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面对着石桌,目光定在那魔方上,但并没有拿起来。
容岚走进亭子,那人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容岚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病弱憔悴的少年面庞,她记忆中的凌霄,跟面前的男子,身形容貌重叠在一起,岁月改变了太多,但那双沉静而执着的眸子,让容岚相信,这就是当年她和容昊从山匪窝中救出的少年。
“容将军,好久不见。”凌霄抬手,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清瘦儒雅的面庞,面对容岚,微微躬身,拱手行礼。如当年那样,叫她容将军。
“凌公子,别来无恙?”容岚轻轻颔首,眉目平静,无悲无喜。
凌霄轻叹,“不过是活着罢了。”
容岚请凌霄落座,她在对面坐下,尚未说什么,苏默提着一个篮子来了。
凌霄看着苏默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并没有恨意。对于苏默害死西门霆这件事,凌霄跟西门妤的态度并不相同。
苏默自顾自地坐下,从篮子里拿出茶具,开始慢条斯理地沏茶。
“容将军,在下应该说声抱歉。”凌霄不再看苏默,开口对容岚致歉,“当年的救命之恩,早该报答,但当我得知容家出事时,已无能为力,且一度以为容将军也没能幸免。后来得知容将军嫁来东明,过得很好,便不好打扰。是以时至今日,依旧没有找到机会报偿大恩,但我从未忘记。”
容岚神色淡淡,“这么说,凌公子这次前来拜访,是为报恩?”
凌霄叹了一口气,“老了,容将军叫我的名字就好。”
“好,凌霄。你可是为报恩前来?”容岚又问了一遍。
凌霄闻言苦笑,“我是一直想找机会报恩,但恐怕时至今日,我根本没有资格和能力帮到容将军什么。”
“那你前来,所为何事?”容岚问。
“是……”凌霄面露难色,摇头说,“让容将军见笑了,我今日来此,是为寻妻。”
“那你应是找错地方了。”容岚说。
“我该先表明来意,真是失礼了。”凌霄说,“我过去这些年隐世而居,娶了西辽西门家的小姐西门妤为妻,日子不好不坏。年前西门妤突然失踪,我遍寻无果,后来发现她来了东明国,一路追着她的踪迹去了秀清庵,得知前些日子庵中出过事,疑似与阿妤有关。我本想去找陆王爷,但他一直在此,便冒昧打扰了。”
“西门妤?”容岚蹙眉,“阿默,你可听说过?”
苏默摇头,将沏好的茶放在容岚面前一杯,另外一杯递给了凌霄。
凌霄道谢后接过,并没有喝。
“秀清庵的事,陆哲是抓了个人回来,但她自称姓纪,并非你要找的西门妤。”容岚说。
凌霄皱眉,“纪?那就没错了。”
接着凌霄便解释,“不出意外的话,你们抓到那人就是我的夫人西门妤,她自称纪舒?是不是还说她是令兄容昊的夫人?”
容岚点头,面色微沉,“没错。她身上有一幅画像,难辨真伪,但她刻意模仿画像上的字迹,倒是露出了破绽。我很确定,她并非纪舒,但她始终不肯松口说自己是谁。看来,这可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霄脸色难看,“纪舒,就是当年容将军和令兄救下的我那妹妹。她并非我亲妹,同为孤儿,我们因共患难结识,后结义兄妹。那次我们与恩人分别之后,本以为此生再难相见,我跟纪舒中间有几年也因为一些事失去联络。等我再次见到她,她疯疯癫癫地抱着一个枕头不肯松手,说那是她的孩子……”
凌霄深深叹了一口气,“那时我已经跟西门妤成婚,投靠了西门家,想必苏驸马知道这个家族。我带纪舒回去,找人为她医治,又过了好几年,她才终于恢复神智,清醒过来,我那时才得知,她竟然嫁给我们的恩人容昊公子,且有了个儿子,但那孩子……在容家出事时,被容昊拿去交换了容将军的亲侄儿!”
凌霄说到这里,带了三分怨气,“纪舒让我帮她找到容昊,我也想找容昊问问,他怎么那么狠心?我花了很多时间暗中调查,最后查到了青阳城,和曾经那位青阳王姬暽头上。他跟西门家暗中有些来往,最终告诉我,容昊和他救出那孩子,都死了。姬暽说,是姬旭派人追杀,他没来得及救下他们。”
见容岚面色不见惊讶,凌霄叹气,“想必那姬暽是死在了容将军手中,关于容昊和那孩子的事,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容岚点头,没有否认,问了一句,“纪舒呢?”
“她……这些年一直都不太好,有时清醒,有时抑郁到自残,有时会突然暴怒像疯了一样,始终都困在当年那件事中走不出来。我留纪舒在身边照顾,西门妤善妒,颇有微词,但见我跟纪舒之间并无越矩之事,也没做什么。直到……”凌霄敛眸,“西门妤在我书房暗格中,看到了一幅容将军的画像。”
凌霄脸色有些难堪,“那画像是我多年前所画,我承认,容将军是我此生最仰慕的奇女子,当年初见的画面,到如今,依旧难以忘怀。但我已有家室,不敢痴心妄想,只将那幅画像好好收藏。但无论我如何解释,西门妤都不依不饶,认为我对她不忠,哪怕我发誓也无用。又因为西门妤发现纪舒容貌有几分肖似容将军,更是认定我与她有私情。因西门妤口出恶言,侮辱容将军和纪舒,我一时难以忍受,说了些气话,没想到她竟当了真,偷了纪舒视若珍宝的画像,独自离家,不见了踪影。”
“你跟西门妤说了什么气话?”容岚问。
凌霄连连摇头,“我说我这些年对容将军念念不忘,我把纪舒当做容将军的替身,我从未爱过西门妤……这些都是纪舒咄咄逼人逼我承认的,我只是一时气急,口不择言,但她定是当真了。如果西门妤惹了什么麻烦,都是我的罪过。自从岳父死后,我们的孩子也相继得病离世,西门妤把我当成了全部,已经有些疯魔了。”
说到孩子,凌霄眸中闪过一丝痛色,“但她毕竟是我的妻子,她变成这样,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还请容将军告诉我,她闯了什么祸,我一定尽力弥补。”
“若我要让西门妤死,你当如何?”容岚冷声问。
凌霄面容苦涩,“我没有资格求恩人饶过西门妤,但她救过我,为我生儿育女,互相依靠着度过这辈子最艰难的时候,我曾对她山盟海誓,终究没有做到,是我的错。若她害了人要偿命,我愿意替她受过。反正,孩子没了的时候,我的人生,也像是停止了,活着也没什么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