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指尖描摹他的眼,香甜的呼吸洒在他的脸上,衣料摩挲激起的细微声响,无一不?是清晰不已。眼前的人像是林间清新的晨露,美好得让人心醉。
他袖中的指尖缓缓摩擦着一块碎瓷片,心底杀意翻涌。
眼前这?个人,第一次让他看清楚了颜色,世界明亮而鲜活的味道无端让他贪恋,可梦境中他的卑微让他防备又厌恶。
深宫里的欺辱,战场上的杀戮,他
从累累白骨里爬出来,就告诉自己,这?辈子他要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他要让世人匍匐,颤抖,他要将让所有?人都惧他怕他,那些无可奈何?又绝望挣扎的样子,多痛快!
沈沅嘉浑然不觉,她看?陆筵黑沉沉,还浸着血珠的眼睛,低声细语,“疼吗?”
陆筵的指尖一僵,这?般关心的话语竟是第一次听到,幼年丧母,宫女太监在康正帝的默许下对他非打即骂,浑身伤痕时,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关心。
他捻了捻指尖,那碎片瞬间成为齑粉,手腕微动,便悠悠扬洒落一地。
日子太无趣了,念在她的特殊,他暂且饶她一命好了……
沈沅嘉替他上好了药,也没指望?陆筵回她的话,五年边疆厮杀,数万次刀剑相接,陆筵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皇宫里挣扎生存的幼弱太子了。
陆筵从袖中取出一截锦带,沈沅嘉会意,接过,发现是玄黑色,脑子里那丝熟悉感涌上心头,想起前些日子她惊马时遇到的那个眼疾男子。
她张了张嘴,话音一转,柔声宽慰道,“殿下不?用太?急,您的眼睛一定会恢复的。”
上辈子陆筵除了有?残暴的名?声,眼睛并没有?问题。她曾以命妇的身份入宫,远远瞧见过他的模样,隔?百桌,隔?长殿冥冥灯火,那双眼眸如天上星,那般威仪沉沉,让人忍不?住臣服。
陆筵不置可否,他这?人最不?喜欢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承诺亦或是……希望,握不住,得不?到,那不更是催人心肝的疼吗?还不?如一开始便不去拥有。
沈沅嘉替他缠上锦带,遮住了大半的脸,熟悉得让沈沅嘉心头发烫,如此一来,她这才敢确信,上次的眼疾男子便是陆筵。
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中与他有?了这?么多的牵扯吗?
做完这?些,她便有?些手足无措,按道理,她是前来引诱讨好他的,可如今陆筵眼睛看不?见,她便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是枉然。
她踌躇了片刻,主动开口道:“殿下的眼睛是何时出现这?般症状的呢?”
说完,她就见榻上的人动
了动,轻轻“唔”了声,竟是做出思考的样子,“不?记得了。”
他的确记不?得了,在他有?记忆初始,世界就是灰色的。
沈沅嘉有?些好笑,自己眼睛何?时开始流血也不?知道吗?不?过是不想告诉她罢了,可她又不?能错失这个讨好亲近他的机会,硬着头皮继续说话:“殿下可要喝茶”
陆筵也不?清楚她为何?到如今还不?离开,如果是想要替荣阳侯抓住自己的把柄,如今她也知晓了自己眼睛有?病,可以回去交差了,可如果想要刺杀他,刚刚上药便是最佳时机。
陆筵对她生了几分兴趣,也便有耐心陪她消磨。
可沈沅嘉到这里来好似真的没有目的,让倒茶就倒茶,甚至贴心地点了安神香,取了锦被给陆筵盖上。这?般磨蹭了大半天,沈沅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漫天红霞,她才恭恭敬敬地道:“天色已晚,臣女告退。”
陆筵难得有?些迷茫,皱了皱眉,所以,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
沈沅嘉踩着晚霞回了府,却在下马车的时候,看到了守在家门外的江云澈。
“嘉嘉!”江云澈眼睛一亮,见了她连忙迎上来。
她皱眉,心底已经不?耐起来,若不是良好的修养,她此时该是斥责出声了。自己已经解释清楚了,也不?再傻乎乎的履行婚约了,十足的成?人之美的好姿态,他何?故还这?般黏黏搭搭,惹人心烦。
沈沅嘉退后一步,冷淡地看?他,“安远侯慎言,我与您如今并无关系,以后还是不要这?般亲昵地喊人了,称呼还是正常一些为好,平白让人误会。”
江云澈喉间哽了哽,看清楚沈沅嘉的漠然,讪讪地改了口,“沈姑娘。”说完,他又急道:“方才你去哪里了?我找遍了临江阁都没有?看到你的身影,我??是担忧。”
方才他一转头就发现沈沅嘉不?见了,来到荣阳侯府又听闻她未归,心下?急,就一直在外面等?了。
“我去何处好像并不用告知安远侯吧?”沈沅嘉语气微微冷。
江云澈见她与往日里截然不同,浑身上下都竖起了刺,他
神色黯然,自己定然是伤透了她的心吧?不?然她又怎会露出这样防备的攻击姿态,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便是再狼狈伤心,她仍旧想要在他面前保持完美的姿态。
他低声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伤了你的心,你以后……不要再惦记我了,把过往都放下吧。沈姑娘,你是个好姑娘,是我没有福分。你不?必强颜欢笑,勉强自己。”
沈沅嘉闻言,终于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她瞪大了眼睛,只想问一句,哪来的脸?
合?他还以为自己是白花花的银子呢?她被他当成?替身多年,还假戏真做/爱上了他,对他情?根深种,割舍不?下?自己的厌恶冷漠在他眼里居然变成了勉强自己?
这?般想着,她也没了同他谈话的耐性,欠了欠身便绕过他往屋里走去。
江云澈张了张口,看?她头也不?回的决然身影,心头苦涩不?已。尽管他与她没有夫妻缘分,他仍想与她好好的,哪怕以朋友的身份,可瞧沈沅嘉的态度,竟像是要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
他失望离去,背影说不?出的孤单。
*
“殿下,沈姑娘安全回府了。”陆一闪身进了屋子,对着榻上假寐的男子恭敬地答道。
“嗯。”陆筵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好似并没有?放在心上。
“属下在荣阳侯府外看到了安远侯。他与沈姑娘交谈了一番,听两人的语气,关系??是不好,属下便打探了一番,发现沈姑娘与安远侯刚刚取消了婚约。”陆一迟疑了一下,也不?知自家殿下与沈姑娘是何关系,但还是如实交代了。
这?次陆筵没有?回应,他只是有些疑惑,陆一向来不是多嘴的人,问什么答什么,今日有些话多了。不?过陆一随他出生入死多年,他向来对他也宽容几分,摆摆手就让他退下了。
他手指无意识交叠在一起,脑海中却想起刚刚陆一的话,取消婚约了
他又想起自己荒诞的梦境,嗤笑一声,反正到时候她还是会嫁给江云澈。
瞎折腾……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他拧眉想了想,最终归结于自己的
眼睛瞎了,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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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沅嘉一进入府中,就发现丫鬟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了她,又瞬间做鸟兽散。
沈沅嘉心里明白,自己与江云澈退婚的事怕是都知道了。
果不?其然,刚走了没两步,荣阳侯身旁的长随沈福贵就拦住了她,恭敬地行礼后,便说道:“二?姑娘,侯爷请您去一趟。”
沈沅嘉颔首,示意他在前面带路。这?个时辰,沈敬仁一般是在前院的书房内处理政事,没一会儿,沈沅嘉就看到了守卫森严的书房。
看守的护卫见到了沈沅嘉,行礼之后便放她入内。
书房布置很是庄重,一副猛虎下山图悬挂在正中央,威严凛然,书房内四面都是高耸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兵书军论。
沈敬仁虽然唯利是图,但不?得不?说他在军事方面有极大的建树,也难怪康正帝如此宠信他。
沈沅嘉目不斜视,低垂?眼走进去,对着书桌后撰写奏折的沈敬仁慢慢屈膝,“女儿见过父亲。”
沈敬仁没有应声,沈沅嘉便维持?半蹲的姿势不动,半晌,她听到了笔搁下的声音,随即是沈敬仁不?辨喜怒的说话声。
“起来吧。你知道为父为何?叫你来吗?”
“女儿知晓。”沈沅嘉面色如常。
沈敬仁深吸了一口气,冷着声音道:“既然如此,也不?用为父多说了,你今日就解释一下,为何退了安远侯的亲事?”
沈沅嘉掀了掀眼皮,露出波光潋滟的双眸,平静道:“安远侯本就不?愿意娶我,他年少时得三妹妹搭救,自此一见钟情?,心中属意三妹妹。后来三妹妹被流寇掳走,我代替了她成为了荣阳侯府的嫡女。这?样一来,安远侯便将我错认成了三妹妹,上门提亲。如今三妹妹既然回来了,我如今只是让一切都回归正轨罢了。”
沈沅嘉语气淡淡,仿佛话语中的那个被人欺瞒的人不是她,那个浓情?蜜意过的未婚夫婿也仿佛是个陌生?人。
沈敬仁闻言,错愕不?已,以前一直困惑的事情?如今全然有了解释。难怪安远侯明明与沈沅嘉从未见过面,却
忽然上门提亲,且多年来对沈沅嘉百依百顺,原来有这?等缘由在。
那岂不?是说,即便沈沅嘉退了这?门亲事,沈清璇依旧可以继续与安远侯府结亲
沈敬仁脑海中的第一想法便是,自己的利益并不会受到影响,而不?是,自己的女儿遭人戏弄,他要去讨个公道。
沈敬仁咳了咳,脸上的冷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下来,“为父知道,你知晓了真相,内心定然是气不?过的。那你也不?该自己私下就去找安远侯退亲,这?等大事,理应先同为父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你这?般在府外闹开来了,先不?说对你自己的名?声有损,也让沈江两家以后如何?相处呢?”
沈沅嘉也没有和他犟下去,乖巧地认错,“女儿知错了。”
沈敬仁没料到这个女儿这样轻易就认了错,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指责的话来,若真正算起来,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难得的,沈敬仁生?了几分恻隐之心,他温声道:“既然你们已经说开了,这?婚事就此作罢,你,也回院子里好好休息,这?些日子也尽量不要出门了,等这?件事情?造成?的风波过去了,再出去也好。”
沈沅嘉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沈福贵见她出来,连忙道:“二?姑娘,属下送您回去吧。”
沈沅嘉摇了摇头,“不?劳烦沈叔了,今日我想一个人静静。”
沈福贵是府里的老人,??得沈敬仁看重,她称他一声“沈叔”并不为过。
沈福贵愣了愣,旋即理解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内情?,只是按照男人的想法来揣度,定然是安远侯在外面做了对不起二姑娘的事,否则这?样端庄完美的二?姑娘,为何要和他退婚
真是丧了良心!这?样好的未婚妻不要,非得去外面找那些狐媚子。
沈沅嘉不?知道眼前的沈福贵内心已经上演了好几出负心汉的戏码,她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前院。
夜风吹拂在她身上,她深深吸了口气,内心的喜悦都要溢出来了。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哪一刻如同现在一般,浑身都是自由的。
“二?姐姐!”
沈沅嘉还未反应过来,怀中就突然闯入了一个温热的身体,她刚要说话,胸前的衣裳就被浸湿了。
“呜呜呜,那个安远侯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亦或是他瞧不上你的身份,所以才和你退亲了你明明都过得这?样艰难了,他怎的还这?样对你呢?亏我还觉得他是个温柔善良的好男人!呜呜呜,二?姐姐,你以后该怎么办啊?”沈蔷埋在她怀中,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话语中满是对她的担忧。
沈沅嘉愕然,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实在是第一次有人在她怀中哭得稀里哗啦,好不伤心,偏偏这人前些日子还与她针锋相对。
就……挺不适应的。
她僵着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柔声细语地说道:“好了,别哭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还值得你哭得这?样伤心。”
沈蔷抬起头,露出一张哭花了的小脸,哽咽道:“女子退了婚,以后还如何?嫁个家世品行俱佳的好人家难道要让你随便找个凡夫俗子嫁了吗更何况,你如今在府中身份尴尬,大伯母又怎会尽心尽力的替你找一个好人家便是她想,三姐姐又如何?会允”
沈蔷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出来,竟是针针见血,如此直白又如此真实。
沈沅嘉以为她整日里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没想到她竟然把她与邓氏、沈清璇的关系看得如此透彻。
沈沅嘉难得真心笑了笑,道:“你不?用担心了,若是可以选择,我不?欲嫁入勋贵门庭。我本就是孤儿,幸得大夫人不嫌弃才接入府中,得了几年的富贵生活。若是嫁给平民百姓,也是可以的。”
沈蔷撇了撇嘴,道:“二?姐姐这?样的才情?品貌让盛京多少女子自惭形秽,若我是你,如何?也要搏一搏。你觉得八皇子如何?虽然年纪比你小一些,但是他待女子温柔体贴,你若是嫁给他,他如何?也会尽力维护你。或者?是嫁给公侯世子如何?身份也不?能太低,不?然后半辈子真的屈于人下,三姐姐要报复你,可谓是易如反掌。”
沈沅嘉眨了眨眼,沈蔷与她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了。只不过,她最属意的,是太子陆筵
。
“你觉得太子如何?”沈沅嘉问道。
“太子!”沈蔷惊疑了一下,沉吟片刻才道:“前途未卜,不?是最好的选择。”
沈沅嘉颔首,不?置可否,如今众人都不看好他,自己若是此刻表现得矢志不?移些,会不?会更能打动他?话本子里不?是经常有这?种桥段吗?
与全世界为敌,若此刻有一人坚定地站在你身旁,那人就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
此刻,与全世界为敌的太子殿下刚脱了外裳,坐在了榻上。
因今日缠了锦带,目不能视,政事也无法处理,他便随意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歪在榻上。
“殿下,您要安寝吗?”问话的是从小服侍他长大的太监,赵江海。
赵江海初始是个地位低下的小太监,后来被分配去照顾陆筵,但从来没有?因他不?受宠而苛待他,反倒是忠心耿耿,把他当真正的主子侍奉,陆筵因此对他也是格外宽厚。
陆筵一条腿微曲,手搭在膝盖上,随意地敲了敲,随意地问道:“赵江海,你说一个女人对一个受伤的人释放善意是什么原因啊?”
赵江海有些困惑,自家殿下为何忽然问这种问题,难道是与哪个案件有关
不?过他还是想了想,答道:“应该是看那个人可怜吧?女子心肠柔软,最容易同情?弱者,如果看到了有?人受伤,肯定不?忍心吧。”
陆筵眉心跳了跳,道,“如果那个人是个男人呢?”
“弱者和男女又有?何?关系呢?”赵江海不解。
“你说有没有什么阴谋?”陆筵不死心。
作者有话要说:鹅子,别多想,只是想抱个大腿而已。哈哈哈,忽然觉得我们太子殿下有点纯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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