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很少打照面的时间,沈庚忙得?脚不沾地,很少能在府中见到他。桃枝又开始混迹藏书阁,继续读沈公的手稿,或是去二公子的房中跟他探讨问题,或是在自己房中重画千里航海图,一晃几个月便过去了。
江东恢复井井有?条,京城也恢复平静,她那位不食肉糜的父皇,在两王的角力中,听说日子还过得?不错,毕竟山有二虎,谁也不想落得个不敬天子的名声,给他们口舌非议的机会。
秋季第一片落叶飘落的时候,桃枝决定出海。
跟二公子和杭夫子商议了几回,他们非常支持。沈家本来就有?自己的远洋商队,有?几条大轮船,只是沈老爷经营不善,渐渐荒废了。如今桃枝正可以重拾起来。她的年纪小、资历浅,他和杭夫子二人可以先做好前期装备,桃枝只需从旁协助便可。
她对干爹干娘这样说:“虽然天下局势暂时平稳,可是,两王盘踞京城,一山不能容下二虎,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得?打起来,江东王不是硬气的,扬州这块地方,是兵家必争,沈家必须自保,练兵之余,要大量的财力,最快的一个办法:出海。”
说动沈老夫妇无?须花费什么力气,桃枝的心?智、见识他们都晓得?,又对沈公描述的远方无比倾慕,花了半年的时间,把那些枯燥的手稿一张张看?了,随意点出一处,都能滔滔不绝说出好几个典故。沈家的商队可以重新组起来,训练船员,修缮船只,只需花费几个月,到了冬季四海冰封,南洋天气正好,
不冷也不热。
商队组好,桃枝只需担任军师,认路指路便可。他们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于是批下五十万两银子,供沈遇和杭夫子安排出海事宜。
杭夫子分去十万两银子,从江东王到海边居民,上?下打点半月,终于把沈家藏在某个仓库里的几艘船架子拉到海边。沈庚吩咐沈弋去买办轮船材料,招募青壮小伙,准备船上的干粮、换洗衣物等物资,半个月后也基本准备妥当。
沈遇给桃枝指派了一个人,叫做詹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爹詹风当初是沈公培养的商队扛把子,詹家有?些家学渊源,詹风很小便跟着出海。只是沈家不再航海,他的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已经沦落街头卖烧饼去了。若有需要,可以再把他找回来。
桃枝去拜访了他,远远便能闻到烧饼香,那男子站在摊档后,脚边围了几个孩子,正嬉笑追逐着,他笑起来面上沟壑更深,温柔地看着几个孩子,叫他们小心?些,别摔了。
她疑惑,这样的人,会愿意不顾一切地出海吗?
“姑娘,可要吃烧饼?”见桃枝站在摊档前许久,他夹起一块烧饼,笑问。
她说明来意,他的笑意一点点淡下来,动作不停,把摊上?刚出炉的烧饼一个个装好,桃枝想着,再找旁人也是一样的,沈公的行船测风和观星技术完完整整记录在手稿里,她虽然只学了个皮毛,慢慢实践,总能弄懂的。
还是问了一句:“大叔,你可还想要出海?”
詹陆一包烧饼袋子抓起来,弯腰递给最大的孩子,摸摸他的头,“你们分了吃吧,往后乖乖的,可不许再偷吃了,不然,烧饼叔叔无?论在哪里,都会看?到,会出来打你屁股。”
“走吧。”他把摊子移到墙角,往身上围裙抹了把,桃枝惊讶道:“就这么走了?不需要告知家人么?”
他摇头,“我孤家寡人一个,哪来的家人。我活在这世上?,就等着这一天,沈家人老找我,叫我重出江湖。”
他是个航海高手,一面安排新招募的青年船员的培训,一面按着手稿上的描述指点工匠组装轮船。桃枝也帮着忙
上?忙下,只是他们都不敢让她干重活,她被称为“沈姑娘”。
她跟詹陆倒很有?共同无?言。这人挺有趣的,看?起来沉默无?趣,实际上?很能说会道,特别是对航海非常狂热,说起船只的构造、风向的把握、夜晚怎样确定航向……桃枝也极有?兴趣,常常一说便是一个下午。
“你看?,这块木头不够平,海上风大浪大,很可能脚滑从船仓摔下船舷,整条船翻折过来。造船之事,万万马虎不得?,每一块木头都得精巧到严丝合缝。”这会儿第一艘船正在加盖第二层甲板,他们站在岸边,桃枝用手遮挡着热辣的阳光,对他的话?不住点头赞同。
船身高三十尺,宽二十尺,铜皮围身,船沿镀金,看?起来威风凛凛,在詹陆滔滔不绝的间隙,她对他竖起了个大拇指。
她也去看了十多名青年船员,他们都身高体壮,而且要有?些功夫在身,因?着出海风险不小,除了海面汹涌,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得?有?些力气防身才好。
詹陆让他们吃住在海边,每日熟悉水性,学习驾驶船只,还得?练力气和武功,一个个晒成油光发亮的古铜色,笑起来露出一拍大白牙,喊她“沈姑娘来了!”她也忍不住笑着回礼。
不太需要她的时候,她又回沈家的藏书阁里看?书,手稿看完了,便学习观星和行船,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充实。某天看到太晚,在藏书阁里睡着了,第二日被凉醒,原来是窗户半开着,她走到窗前?,推了窗扉,看?到轻薄的熹微的晨光,一切花鸟湖树都恍若初生,美好而梦幻的轻纱还未撤下,她后知后觉,她的嘴角是勾着笑意的。
她忘记了上?一次笑着醒来是什么时候,这种感觉实在是久违了。她有了期待,有?了热爱,有?了足够去追寻的生命的意义。
她也找到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