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天色泛明,旭日东升,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
属于夜幕的薄雾在黎明的寒风中凝成水珠,覆盖在干涸的土壤上,为枯黄的大地蒙上一层淡淡的白霜,使得整片土地染上了一种病人皮肤般的苍白。
“真是怪了。”一位风尘仆仆巫师站在牧场中央,弯下腰从地下拽出另外一人,咋舌道,“这地方怎么不长草哩?”
“已经九月份了,老兄,”被他拉上地面的同伴拍了拍手掌上沾惹的尘土,说道,“这儿又不是我们家那边,只有松树才会在这种季节生长。”
说着,他弯下腰,拽上了另外一人。
“可能是在我们来之前清理过吧。”第三位巫师一边往上爬,一边环顾四周,猜测道,“这地方看起来荒废了很久,估计之前长满了杂草,老爷们彼此赠送的礼物怎么可能不好好包装一下呢?你们可能没看见,老爷上周收到的挂坠盒可是被装在用金线装裱的木盒子里,照我说,那盒子比里面的老东西贵重多了。”
“你懂什么?”第四位男巫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见识水平是这群人中最高的,“他们那哪是送礼物?分明是看老爷和格林德沃大人走得近,最近里奇部长又在讨好格林德沃大人、顺便敲打他们,这是在交买命钱呢!这种不情愿地出血怎么可能认真打扫呢?你们一定没看报纸吧?最后过来的那个小伙,我和你们讲……”
闲话之心涌起的三人顾不上拾掇自己,纷纷靠近戴眼镜的巫师。
“他可不像《预言家日报》上说的那样只是一个路过不平事的年轻人,”他凑近坑边的三人,小声说道,“他可是纽蒙迦德的重要人物,美国魔法部长甚至声称他是格林德沃大人的亲戚!我订了一份冷门报纸,亲眼看到格林德沃大人帮他理领子——”
见到对面的三人脸色苍白地僵在原地,眼镜巫师得意地笑了,他们一定是被自己的消息震惊到了,就在他享受被崇拜的感觉时,他感到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肩膀。
“你们怎么不说话?嘿!是不是很震惊?”他挤眉弄眼地笑着,夸张的表情被眼镜放大而显得愈发滑稽,可身后的被触碰感却再次袭来,他不耐烦地转过身,压低声音怒斥道,“在下面呆一会儿能死吗?没见到我……啊!管家先生!您来啦!”
他双手相对着合拢,脸上堆满了笑意,表情变化之快连天生变形的易容马格斯和某些擅长模仿的神奇动物都比不上,他谄媚地笑道,“您怎么自己上来啦?”
平日里在纳尔逊面前毕恭毕敬的管家此刻却显露出不凡的气势,他斜了一眼眼镜男巫,冷哼一声,“你是觉得我自己没长腿或者不会用魔法吗?”
“哪会呢?”眼镜男巫搓着手,陪笑道,“您的魔法水平——”
管家并不想让他说完这些恭维话,只是冷冷地说道,“美国没有魔法部,更没有魔法部长。”
“啊?”眼镜男巫愣了愣,长大嘴巴,站在努力憋笑的三人面前,局促地说不出话来。
“有些话你可以像街角门口那些乞丐一样胡诌,”管家面无表情地说道,“但布莱克家族不会接纳一个喜欢嚼主人舌根的家伙。”
“抱歉!”
眼镜男巫诚惶诚恐地低下头,不住地道歉,眼看着就要扇自己耳光,这个动作倒是在世界各地都是通用的。
“你干什么?”管家握住他的胳膊,“我只希望你不要像一只聒噪的乌鸦,用你的愚蠢坏了威廉姆斯大人的兴致,我想你应该记得老爷发火时的样子。”
男巫牢牢地闭上嘴巴,身体笔直地站在原地,双唇仿佛被什么强力胶水粘住了一般。
管家最后瞪了他一眼,转身向坑洞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而那三位对闲话充满兴趣的巫师也平息了熊熊燃烧的好奇之火,强忍着疲惫与伤痛,愈发卖力地工作起来。
远处的藩篱上攀附着细密的藤曼,翠绿的覆盖着枯黄的,已经很久没有清理过了,在平整的荒地上,一个个布莱克家的巫师正拽着同伴的胳膊将他们拉回地面,不多时,博洛克斯也从地面上冒出头,脸上沾满污泥和血渍,和他平日里风度翩翩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扶着腰,喘了口粗气,从口中呼出一道白色的气柱,一样的管家见状,拿出一件呢子大衣披到他的身上。
“谢谢。”
博洛克斯紧了紧衣服,跺着脚环顾四周,随着晨雾的消退,地面变得和盐碱地一般苍白,而远处那几栋破败的房屋,三层的大房子被修成了城堡般的样子,那些小到不成样子的箭塔上还点缀着褪色的粉红颜料与早已坏掉的南瓜灯,似乎是早年塞克斯博士为了讨好自己的女儿所作,迷你城堡后方有一座不小的谷仓,旁边是磨麸子的磨坊,磨坊顶端的风车只剩下转轴,四片叶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庭院里种着一棵紫杉树,不过看样子已经死了很多年,拿来当柴火烧都得嫌它不够持久。
房子旁边还有一排栓马柱,有两根稍矮,似乎是为了安放两个小女儿的宠物。
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物件为这座老照片一般的庄园平添了一抹家庭的温馨,倘若在其他时候,博洛克斯觉得自己估计会假惺惺地摇摇头,嗟叹一番这个家庭的不幸,可如今他连装样子都懒得装,这些温情的东西反倒是令他觉得不寒而栗——塞克斯博士越是家庭美满,他对自己的女儿们越是疼爱,博洛克斯便觉得他越是可怕。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如此割裂?一个在自己印象中除了有些疯癫以外几乎毫无缺点的男人,一个顾家的爱老婆的爱女儿的男人,一个魔法高超且是神奇动物领域专家的男人几乎是所有人心中的完美之人。
可那些地堡中的断肢残臂拼凑出的狰狞怪物在无声地控诉着塞克斯博士的恐怖与残暴,据纳尔逊所说,这片地堡的四周还有不止一个房间,甚至那个袭击自己的狼人就是从那个房间中逃出来的,他究竟犯下了多少罄竹难书的罪孽?
博洛克斯回忆着塞克斯家族出事的时间,正巧在万圣节前后,有些长舌的家伙说他是作孽太多被幽魂报复了,博洛克斯本觉得那是无稽之谈,可现在他信了。
他想象着塞克斯博士“实验”时的样子,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博洛克斯感觉一股腥气直冲喉咙,竟弯下腰干呕起来,管家赶忙扶住他的肩膀,轻拍着他的后背,想要帮他捋顺气息。
“没事,”博洛克斯摆摆手,抹了抹嘴唇,表情难看地说道,“我只是想象力太过丰富……呕!”
“老爷……”管家当然明白博洛克斯为何干呕,事实上,他刚刚绕到远处并非是为了巡视,其实是找机会偷偷吐过了。
“呕……你们等会儿,按照纳尔逊的要求,配合他,封锁这里。”博洛克斯断断续续地吩咐道,“该死!这鬼地方,我再也不来了!”
“老爷,不用接着研究吗?”老管家焦虑地说道,“至少应该组织人手灭杀地堡里残存的活物。”
“呕!你可别说活物了,求求你了,”博洛克斯哀号一声,强打着精神说道,“他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扶我去那边的红松林,我受不了了。”
管家闻言,点了点头,扶着老爷去往了之前探查时坐落在山阴面的红松林,刚好,他也能找机会吐一场。
纳尔逊依旧待在地堡中,静静地站在最后一个最像人的实验品面前,摘掉手套,注视着自己的手掌,仿佛想要看出花来。
“情绪可以成为魔力,那么魔力是否能留下情绪呢?”
这明明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人,甚至连人也称不上,自己也再三确认过,灵魂连一点儿渣滓都没有剩下,甚至他们的灵魂可能在被塞克斯博士剖开时便已经消失了。
“可是你……你们明明那么真实,真实到仿佛是我亲历的故事,亲身体验的情绪一般。”
纳尔逊蜷缩起手掌,又再次张开,重复着这个动作,不知道在给谁说话。
“我甚至觉得你长得有点儿眼熟,但我不知道你是谁。”纳尔逊轻轻地锤着太阳穴,“我没有这方面的记忆,我应当没有在过去见过你,但是那种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个静默着站在面前的“人”没有回答他。
“或许我们会在未来相见?这难不成是预言?”纳尔逊“嘿”了一声,试图活跃自己和一个标本之间的气氛,预言的假设把他自己都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