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纳尔逊望向天际的尽头,滚滚的浓云正在地上肆虐着,它们环绕着阿波罗神庙,如同拥挤在一起、咆哮着想要把目力所及的一切全部撕成碎片噬咬残害的兽群。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架黄铜望远镜,穿过柱子的空隙向天边望去,云天接壤的界限犹如楚河汉界一半泾渭分明,以神庙为圆心,一个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正圆正罩在他们头上。
飞鸟不愿接近乌云,一群冒失闯入的山雀刚刚接触到云层,便被云间闪烁的绿光吞噬,失去生命向地面坠落,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已然成为了生命的禁区。
纳尔逊回想起出发前柏林的模样,和现在何其相似,只是那里的乌云在人们的反抗下始终难以形成,两千多年前的世界和自己生活的时代在这一瞬间完全重合,卷动的浓云如同一张狰狞的鬼脸,露出恐怖的恫吓。
在年,海尔波已经如当初计划的那样,将自己写入了魔法的体系之中,在长达两千年的时间里不断从人们一次次使用的黑魔法中截留着复苏归来的力量,他的魔法已经无懈可击,只要黑魔法依然存在,他便拥有取之不尽的力量。
相比他的黑魔法,神秘才是他真正无敌的依仗,两千多年前的历史被夸张愚昧的传说充斥,真正的历史隐没在那些鱼目混珠的史诗和夸大其词的传奇故事中,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没有人知道他的长处与弱点。
这也是纳尔逊跨越时间来到此处的原因,他必须在历史中找到能够真正击败海尔波的方法。
“你有做过什么关于海尔波的预言吗?皮提亚。”
纳尔逊看向布帘后,沉声问道。
“我不能,”
皮提亚撩开布帘,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深深地看了纳尔逊一眼,摇了摇头,“我没法占卜他的命运,你们可能不理解他的强大,他拥有着我的双眼无法承载的强大力量,我的预言难以看透他的命运……而且,自那以后,他开始刻意地屠杀每一位自称具备先知才能的人,也许我已经是半岛上仅剩的预言家了。”
“自那以后?”纳尔逊敏锐地捕捉到了皮提亚话语中重要的节点,追问道,“自什么以后?”
“自……”
皮提亚微微开口,但表情犹豫了片刻,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我和他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正如你们所见,这座唯一没有陷落的城邦在我的庇护下才免受荼毒,但我能够被动地守在这里,命运将你们送来,也许就是为了打败他。”
“你既然这么厉害,又看不惯海尔波的所作所为,为什么不去找他决斗?”汤姆理所当然地问道,目光被墙上贴了一半的金箔吸引,双脚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纳尔逊甚至都拽不住他。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很厉害?”皮提亚反问道,“我只是一个受人摆布的祭司,他没有踏足这里,是因为我告诉他,我想要生活在太阳底下。”
“你和海尔波很熟悉?”
汤姆抚摸着神庙中镶着金边的装饰,好奇地问道。
“他和我是旧识,那时的他还是南边城邦的一个奴隶,因为天生可以和蛇说话被所有者当作神赐的艺术品展览,他的主人自称获得了神的祝福,拥有让人免受毒药伤害的法力,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经常会把海尔波关在一只装满毒蛇的大缸里巡街推销他的解毒药,我也是在一次展览中见到的他……我的父亲靠出海捕鱼为生,有一天,他的主人找到我的父亲,想要在我父亲这里购买一批来自爱琴海的剧毒鱼类。”
皮提亚的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脚边的裂缝中不断地飘出带有硫磺味道的浓烟,烟雾中的她眼神与语调更加迷离了。
“女人和小孩是不能出海的,船夫和渔民之中流传着这样口口相传的传统,神明会让塞壬海妖惩罚那些违反规矩的家伙,但是我的父亲来自北方的山地,那里更加信奉战争之神,他也是通过战事留在了我打小生活的城邦,所以每次出海都会带上我,把我偷偷藏在船舱里,等到周围没有渔船了,再把我放出来和大海嬉戏玩耍,”皮提亚愣了愣神,挥手驱散了已经遮挡住面孔的浓雾,轻咳一声,说道,“抱歉,我偏题了,海尔波主人的订单金额诱人,也只有我父亲这样高超的渔夫敢于潜入海底捕捉那些剧毒的深海鱼类,他很快带着我出发了,他把我藏在船舱里就起锚了,刚出海没多久,我就看到了从一只木桶里爬出来的海尔波。”
“令人印象深刻的相遇,”纳尔逊拿出纸笔飞快地记录着,“他是利用魔法逃离他主人的吗?”
“是的,那只木桶是他的主人送来的,我的父亲告诉他想要诱捕深海的毒鱼,必须用剧毒的蛇作为诱饵,”皮提亚点了点头,“海尔波知道自己接下来就要和毒鱼一起泡在水里被展览了,他可不会和鱼说话,于是恳求那些蛇帮助他逃脱,后来我们才知道这种能和蛇对话的能力是及其稀有的魔法。”
汤姆从牙缝里挤出“嘶嘶”的声音,问道“是这样的吗?”
“啊?”听到蛇佬腔的皮提亚惊讶地差点儿站起来,她紧紧地扒着扶手望向汤姆,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问道,“你难道……是他的后代吗?”
汤姆摇了摇头。
“也是,你不像他,”皮提亚不知看到了什么,躲开了目光,再次把自己藏在帘子后面,继续低声说道,“父亲准备把那人的财产送回去,但在第二天,他就被一条从木桶里逃出来的毒蛇咬伤了,他一再地挑战海洋的法则,最终死在了海上。”
皮提亚轻描淡写地讲出这段故事,仿佛她父亲的悲剧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说完这句话后,她沉默了很久,隔着布帘,纳尔逊和汤姆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怀疑这条蛇是会蛇佬腔的海尔波派去杀害你父亲的吗?”汤姆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是大海的报复?”
“……”
皮提亚还是没有说话,纳尔逊能够感觉到布帘背后汹涌的错愕与纠结,他意识到皮提亚并非不知道蛇佬腔的能力,她只是在一味地回避这个问题,他拍了拍汤姆的手背,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过了很久,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故事已经跳到了几天以后。
“我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我只以为他是一个幸运地在蛇群里活下来的男孩,”皮提亚的语调中听不出一点儿情绪的起伏,“我不会开船,他也不会,我们只能待在船里随风漂泊,一天天地远离海岸,父亲在一次海浪中被掀出了船,我们靠着吃木桶里的鱼饵和蛇撑过了一天又一天,我不知道在海上漂了多少天,每天浑浑噩噩的,有时候睁开眼是白天,有时候睁开眼是晚上,他成了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对于他而言……我也是。”
“啧,感人的爱情故事,”汤姆附在纳尔逊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音量耳语道,“这是我十几年……不,两千多年来听过最烂俗的故事。”
“其实这很好理解,”纳尔逊用同样小的声音回应道,“你能指望古代人有什么文化?还是两个小孩,她的爸爸被蛇咬死了,她自己可能都意识到这到底是谁搞的鬼,但一个小女孩,海上唯一的依靠不在了,身边是一个可怜的杀人犯,杀害父亲的凶手,和父亲一样能够保护她的人,这些要素堆叠在一起,移情可再正常不过了。”
“你好像很有经验?”汤姆挑了挑眉毛,“本以为是个爱情故事,结果居然是个恐怖故事……可真够扭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