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尔波,”纳尔逊的声音从伞下传来,“不先打个招呼吗?”
“你——”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激怒他了。”
皮提亚抬起手,止住了纳尔逊打了一肚子腹稿的挑衅,上前一步,离开了花伞的遮蔽,污秽的雨水洒在他的身上,一瞬间就将她彻底打湿,乌黑的长发和白色的衣裙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海尔波看到皮提亚突然的动作,下意识地举起魔杖,止住了头顶的倾盆大雨。
她把紧贴额头的、湿漉漉的碎发绾到了耳后,用悲哀的目光看向海尔波,视线从海尔波的身上挪开,掠过他脚下残破的城池和死寂的大地,轻声说道“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海尔波。”
声音柔弱,但却响亮。
海尔波的目光有些闪躲,现在的他还不是那个铁石心肠、堕入深渊的黑巫师,哪怕他的力量已经足够碾压世间的一切,但他还没有彻底地拥抱那股连创造者都难以掌控的力量。
但他和曾经自己的联系也只有狭窄的一线,正是站在他脚下的女人。
“你说过你最喜欢阳光的,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你真的那么喜欢和那场海啸一样的天气吗?”
皮提亚的眼神躲避着,不敢和海尔波对视,这本是示弱的表现,但海尔波却难以接受皮提亚不愿看自己的事实,他慌乱地挥动魔杖,魔力的洪流从杖尖涌出,碾碎了云层中忠心耿耿的仆从,也击碎了笼罩在泰克蒙上空长达三年的乌云。
“这里还和以前一样,皮提亚,”海尔波从未在追随者面前显露出如此有耐心的一面,那些没有被索命咒误伤的黑巫师们低着头像雕塑一样站着,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什么都听不见,“你瞧,赶走了那些无知无用无为的人后,它甚至变得更美了。”
皮提亚看向城楼的一角,为战事修筑的城垛还保留着原本的形状,正如海尔波所说,那些包在边上的金属依旧牢靠,可绘在城墙上的壁画,那些赞颂神明、祈求美好生活的愿景,那些可能并不安居乐业的人们留下的生活气息却在苍白的阳光下飞速地风化剥离。
乌云埋葬了这座城市,每一座重见天日的古墓都无法抵御人世间的阳光,而这样的城邦,在半岛的大地上不知道有多少。
海尔波的魔杖微微抖动,仅仅眨眼的功夫,这些风华剥离的壁画又恢复如初,甚至色彩和刚刚画上去的一样艳丽,但这临阵的缝补又如何阻挡一座无人的城邦滑向崩溃的进度呢?皮提亚鼓起勇气,再次看向海尔波。
在纳尔逊告别安德罗斯的那天,她便已经醒来了,而从死亡中再次重生的她面对的不再是海尔波粉饰太平的舞台与谎言,而是纳尔逊口中冷冰冰的真相。
“你是个死人。”
“你的灵魂就是一个海尔波用黑魔法塑造而成的水囊,里面装满了你被修饰过的记忆,所以你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德尔菲,但实际上你也是不久前才刚刚醒来。”
“这也是为什么我无法前往更遥远过去的原因,我们同为先知,在不同的时代被同一个预言联系在了一起,这也是我能抵达的最古老的起点,也是你故事开始的时刻。”
“在我们的历史中,你带领着希腊的反抗者们击败了海尔波,你发明了对抗他的魔法,那天出现在神庙山坡上的巫师有三个,我和汤姆只是时间之外的闯入者,我们的目的只是收集海尔波的弱点,误导他转向我们擅长解决的方向,对于这个时代而言,你才是你的预言中拯救世界的人。”
“海尔波用了十三年的时间将你从死亡中夺回,用最邪恶的魔法把你留在了自己身边,你不是一个玩具,也不是谁的附庸,你不是命运的传声筒,你是创造历史的人。”
“……”
纳尔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他完全没有考虑皮提亚能不能承受这些残忍的真相,因为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她必须,也注定。
“我能为你做什么?”
这是到达泰克蒙前,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皮提亚向纳尔逊问出的第一句话。
“你觉得你能承受死亡的痛苦吗?”纳尔逊随即说道,“我希望你能帮我承担海尔波即将送给我的死亡,当然,你可以拒绝,我们的路线只会稍微麻烦一些。”
“你希望这样吗?我并不清楚我能不能做到。”
“我希望,”纳尔逊一边奔跑,一边答道,“你也能明白,你究竟拥有怎样的力量,我很期待,一朵从残酷的死亡泥沼中长出的花会有多么强大、多么美丽。”
皮提亚的耳边响起了纳尔逊填鸭式的灌输,这些话语如同一柄柄锋利的飞刀,把她从海尔波为她铺设的“事实”中一片片地切割下来,她的头疼得几乎裂开,仿佛有几万条毒蛇正在脑子里打滚,看到她痛苦的表现,海尔波有些慌乱,他用最仇恨最厌恶的目光瞥了纳尔逊一眼,挥动魔杖,想要把皮提亚从纳尔逊的手中夺回来。
“啪!”
清脆的撞击声在半空响起,从海尔波杖尖射出的蛇鞭被抽了回去,他看向纳尔逊,一截早已死去的根须在半空崩溃,干枯的纤维纷飞,在那一瞬间,纳尔逊将它变成了一段坚韧的钢铁,而被索命咒夺去性命的生灵也回应了纳尔逊的魔力,成功地挡下了这记迅捷的袭击。
纳尔逊把魔杖举在面前,压住嘴唇,似乎在让海尔波闭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海尔波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纳尔逊的眼神似乎在说“命运?我吃定你了,这才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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