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十七年,孙婵三十一岁,嫁与沈青松已经十五年。
这年冬天梅花开得特别好,蔟簇舞在枝头,立在支了一条缝的窗前,落在缠绵病榻日久的孙婵眼前。
经年苦药味环绕的屋子里,人躺在床上,苍白得像张纸。孙婵勉力起身,把窗子全然推开,冰天雪地里,果然红梅凌冬傲放。
真好啊,很久没有看过开得这样好的梅花了,就像小时候一样。也许是从那一年,风寒突然加重,病来如山倒,日复一日被困在这床榻上,她便再也没有心思起身看看院子里的红梅。
远处的屋子前吊了几个大红灯笼,窗檐上挂了红绸,窗棂贴了大红的剪纸。
“又要到春节了么?”她喃喃自语。
门“咿呀”声被推开,绛芷抱着个脸盆走了进来,见孙婵立在窗前,连忙把脸盆放下,关着窗户道:“哎呀我的小姐,你怎么下地了,还把窗子全打开了。好不容易才见好些,受了凉,再病回去可怎么好?”说着边来拉孙婵的手,让她回到床榻去。
孙婵顺从,摇头道:“我知道……我是不成了。我知道自己的身子。”
“小姐千万别说这种丧气话。姑爷为了你的病,这些年跑了不少地方找名医,前些日子那个张大夫不是说,好好养着,慢慢的就能好么?”
孙婵坐在床上,见绛芷去扭帕子,热乎乎的帕子望自己脸上招呼,“这么些年,能找的人都找了。宫里的御医也没了办法,那些江湖郎中的话,又能信几分?绛芷,可是快要过年了,我看窗外的红梅开得极好。”
“今年的寒意来得格外晚些,现在已经二月二十八了。”绛芷回去绞了帕子,又来擦孙婵的双手,“新年那几日,小姐人昏昏沉沉的,姑爷怕来人扰了小姐,便自己应付了国公府的交际。”
竟已快到暮春,那四处的屋子为何还留着喜庆的装饰?
孙婵颤着声开口:“姑爷准备娶谁家姑娘?”
“小姐,”绛芷霎时跪到在地,“是哪个狼心狗肺的丫头到小姐跟前胡说?”
“没有。最近除了你,哪还有人往我跟前凑。不过是这几日躺在床上,偶尔听闻敲锣打鼓的响动,又见东面的屋子装饰得喜庆,故而大胆猜了一番。没成想,果然如此。”
孙婵脸色平静,虚扶绛芷的手示意她起身。
“小姐千万别生气。是玄道大师算了,小姐今年犯了太岁,运程不太好,最好在国公府里办场喜事,冲一冲喜。姑爷想了很久才答应的。只把她纳为妾氏,断不会越过小姐去。姑爷还是发自心底,满心满眼地爱护小姐的。”
“是吗?”孙婵扯起一边嘴角,气息淡得像一缕烟,“那为何最近几年,他来看我次数屈指可数?”
绛芷低头,“姑爷,姑爷怕影响小姐休息……”
孙婵苦笑:“好了绛芷,不必多说,我心里都有数,只怪当初自己识人不明,怨不得他人。你只需告诉我,是谁家姑娘?”
“是……是行烟。”
行烟……孙婵想起了,几年前她身体还健康,招进来的一批丫鬟,其中昂首挺胸,倨傲不羁的美貌女子。
纵使低眉顺眼,眼角总还藏了两分妖媚,望向沈青松时,又溺了一潭春水。她恐她不够安分,想发卖了她,沈青松总是劝着,让她做个贤妻,不要时刻沾酸吃醋。他俩清风朗月,无故发卖丫鬟,反倒落人口舌。
没想到、没想到,从那时起,行烟便存了上位的心思。
至于后来,她无意中发现二人幽会,气得病体愈衰,更是不堪回首。那时国公府的老人差不多被换了一轮,新来的她根本使唤不动,只能认命地每日躺在床上,消磨时间。
窗缝中,一片红梅从枝头掉落,幽幽落地,香魂埋雪,从此无人问津。
她气血上涌,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
几年来她总是不断梦到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转瞬又变成了充满血腥的噩梦,没有一次这般清晰。
爹爹是先帝近臣,被封了国公,赐了京城安和坊的一座大宅子和京郊几百亩富饶的田地。
孙婵从小衣食不缺,爹娘恩爱,无忧无虑地长到十五岁。
突然有天媒婆上门,为孙婵介绍夫婿,从此京城的媒婆几乎踏破了国公府的门槛。
京中子弟多有肖想她的人,不只为出色的容貌和贤惠的性情,更为了国公府独女的身份,以及传闻中富可敌国的国公府库房。
先帝深知爹爹没什么本事,赐下不少金银财宝、珍稀书画,《黄帝阴符经》、《吴起兵法》等价值连城的大作更是随手相赠。爹爹也不负众望,毫无鉴赏能力,所有御赐之物一律封在库房里积灰。
先帝过世得匆忙,没有留下遗嘱,最有威望得大皇子李凌风即位,先帝时的重臣多数遭到了清洗,只有爹爹巴着一个没有实权的国公之位,不立朋党,不争不抢,关起门来守着娘子女儿过日子,让皇帝无处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