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这是哥哥攒了多个月的月俸,为你打的一杆红缨枪。”
“父皇铁了心要把你送去军营历练,我劝了几回,他便斥责了我几回。”
“三弟,你在外,一定要保重,你是皇子,不需要事必躬亲,遇险时可躲在旁人身后,你的平安,比一切都要紧。”
“三弟……三弟……”
做了八个月阶下囚的李凌舟睡梦中眉头蹙起,李凌风不想承担把亲弟弟折磨致死的罪名,吩咐狱卒用刑后先往伤口上撒盐,待伤口流血化脓,再用药包扎,如此往复。前几日受了一顿鞭刑后,他便发了高热,躺在木板上,走马灯似得回想着二十年人生里的一幕幕。
离开京城前,他一直是个好兄长,父亲对他们这些孩子都不甚亲近,他当时年纪不大,却尽力伸张稚嫩的羽翼,把他们护在身后。
所以他对他从未设防,从未想过他会用阴谋诡计构陷他。
“三弟。”
他睁眼,分不清梦里梦外,应该是梦外吧,梦里的皇兄虽然寡言,神色却一直是和煦的,不是像现在这般,脸上似虚浮了一层笑意,皮笑肉不笑。
他张了张嘴,想唤一声“哥哥”,却只是颤抖了嘴唇。
他是大梁的皇帝陛下,不是哥哥。
“三弟,哥哥也不想这么残忍,”他看着他包扎好的左手,惋惜道,“若你主动交出那块玉佩,也不至于毁了这一只手。若你承认我为国君,封王拜相,哥哥何曾不能满足你。”
他双目赤红,盯着坐在床边云淡风轻的他,“你是乱臣贼子,不是国君。”
他的目光似利刃,李凌风不想委屈自己面对这样的目光,抬手盖在他的眼睛上,“孙文远拿到了那玉佩,毫无动作,连他都不再竭力救你,你还指望,哪个忠于先帝的老臣会来救你呢?朕励精图治,他们,都会投入朕的麾下。”
“若真是如此,我祝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需承受亲近之人的背叛。”
皇帝收了手,捻去掌心的濡湿,挥袖起身。
“当然,朕不会经历背叛。”因为朕不会对任何人付出真心。
“今日除夕,皇弟也多年没回京了,怕是忘了京城习俗,除夕夜要吃一顿团团圆圆的年夜饭。朕请人备下了,就不陪你用膳了,怕你看到朕这张脸,会吃不下饭。”
“为何要专程过来羞辱我?”
他回头,“突然想到,朕最爱的弟弟,执意要和朕作对,是自取灭亡。定是没有下一个除夕了,便想来看看你。”
……
京城上空连绵一片烟火,宫里头也热闹得很。
取消了宫宴,内侍们乐得清闲,难得一日休憩,聚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互相恭贺新春。
李凌风拖着寂寥的影子,徒步走过长长的宫道,不理道路两侧宫人的问安。
十八年前,升平二十年的除夕,父皇处在外忧内患中,脾气极为暴躁,三弟无意闯进御书房,被他狠狠抽了一鞭子,张着缺牙的嘴哭得撕心裂肺。他过去把三弟抱在怀里,生生受了父皇的一顿鞭打。
月光下,他的手呈现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手背一道陈年鞭痕,清晰可辨。
尔虞我诈的官场争斗里浸淫多年,他似乎丧失了常人的七情六欲,连悲痛的过往也不能刺伤他,只剩满心嘲弄,那时候多傻。
“陛下,奴才在河滩下游把河灯都截了,这张是郡主的字迹。”
李凌风拖着一道寂寥的身影回到寝殿,忠胜送上一张纸条。
“一愿爹娘康健,二愿郎君千岁,岁岁长相守。”
两行清丽端正的小字,薄薄一张纸条被皇帝捏在手里。
“郎君……”他沉吟一声,两指把纸条揉捏成团。
他脱了靴子,执了书卷斜倚枕榻,半晌随意问道:“皇后今日如何?”
忠胜从门外进来,“今日似乎清醒了些,一直念叨着陛下。奴婢称陛下在参加宫宴,娘娘不再纠缠,这会儿怕是睡下了。”
“朕今日乏了,明日再去看看她吧。”他打了个哈欠,放下书卷走入内殿。
鲛绡轻帐垂下,李凌风闭上双眼,闻到一股子鹅梨帐香。
他的寝宫,一直没有任何熏香,他的饮食习惯、生活作息,没有任何明显的特征,因为指不定什么偏好,会成为有心之人攻讦的漏洞。
这会儿却有悠悠的暖香,和孙婵身上的有些相像。
他本半梦半醒,一只柔荑触碰他的脸颊,他张开双眼。
一美貌女子,衣衫半褪,香艳地斜倚床头,如水眼波凝望着他。
见他清醒,不急不徐跪在地上,垂首道:“参见陛下,奴婢庭欢,是慈宁宫太后的婢女。”
他认真看了看她的脸,鹅蛋脸型,两颊绯红,故作镇定,长睫下的一双娇媚杏眼却出卖了她的不安。
手肘撑起身子,他伸手捏了她的脸颊,捏了一手滑腻软肉,不算温柔地抱着她倾倒床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