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二年大年初一,皇帝把慈宁宫的一名宫女册封为赵贵人。
他登基近一年,只有一位发妻,皇后傅韫。如今皇后有孕,他要另册妃嫔,况且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不会对皇后造成威胁,言官都表示理解。
册封礼在太后的慈宁宫的举行,锣鼓喧嚣,据宫人传闻,皇帝喜爱这位赵贵人,破例许她妃位仪仗,种种规制,比皇后当年入皇子府要盛大许多。
这消息不知怎得传到闭门静养的皇后的耳里。
她推翻了宫女递到嘴边的药碗,抓了把剪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冲撞着围上来要按住她的宫女,赤着脚跑出了栖凤宫。
宫人内侍没有得令,不敢拦她,诚惶诚恐跪了一路。
赵贵人正接过太后手中的玉册,垂头眼波婉媚,盈盈道谢,被闯进殿中的皇后一巴掌扇倒在地。
皇帝眸色微变,殿门外跪了一大群一路跟来的宫女。
皇后居高临下,蓬头垢面,衣衫多日没换,隐有些腐臭味,赵贵人锦衣华服,跌到在地,眼里水光粼粼,楚楚可怜。
皇帝却是个念着夫妻情分的好皇帝,他先去扶住打了人一巴掌后反倒自己体力不支摇摇晃晃的皇后。
“韫儿,你怎么了?”他在她耳边柔声问道。
“李凌风,你敢瞒着我把这贱人册为贵人!”她似是完全清醒了,又似乎没有,她从前最在乎世家嫡女的仪表,怎么可能容忍自己这副糟蹋的模样。
皇帝一手把她控诉他的手指拉下,一手擦去她眼下的泪珠,安慰道:“韫儿莫急,你身子不适,受不得风的,所以朕没有让旁人去惊扰你。”
赵贵人早已从跪在他二人面前,此刻也恭敬道:“皇后娘娘,奴婢只是妾室,会尽力侍奉陛下和娘娘足下,万万不敢惹娘娘生气呀。”
“啪!”又是一个清脆的巴掌声,皇后声泪俱下:“滚!谁要你的侍奉!”
在场的除了皇帝太后,还有几个司礼太监和礼部官员,还有记录皇帝一言一行的随行言官,见了皇后这般作态,纷纷摇头缄默。
皇帝的性子极是温良,皇后做出此等无理取闹的举动,他仍十分好脾气地劝解:“朕已经是皇帝了,日后总有三宫六院,韫儿这善妒的性子,需要改一改。庭欢她是个好脾气的,你连她都容不下,如何做这后宫之主……”
他话音未落,亦被皇后用尽全力扇了一巴掌,踉跄两步,身后立着的内侍紧张地围上来。
皇后推了他,反倒跌坐在地,眼泪不断流着,失魂落魄,抚着肚子,渐而喃喃自语。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脑子很乱,各种片段飞快闪过,她想起自己不是第一次跌倒了。
她会见太医,太医说,她有了身孕,她兴高采烈去找李凌风,他登时变了脸色,把伏在他怀里的她推到在地。
她看着襦裙下渗出的一滩血,惊慌不已。
他吩咐内侍把她关起来,每日给她灌下味道很奇怪的药。
后来,她半昏半醒,他得了空总过来看她,一贯的温柔,她逐渐忘了那件事……
跌倒在地的一瞬,记忆纷纷充塞脑海,她头痛欲裂,捶着青丝散落的头颅,撕心裂肺哭喊。
皇帝拂袖,不忍直视,吩咐道:“把皇后送回栖凤宫。”
册封贵人的典礼继续举行,似方才没有皇后忽然出现,大闹一场。
皇后傅韫在她的寝宫里,又昏沉睡了一场,年少夫妻的柔情蜜意,登临高位时的相守之诺,她为他拦下爹爹的所有质疑,请傅氏门生尽量听令于他……
她眼角滑落一滴泪,当年的娘亲,明明与爹爹相爱,她为何能抛下一切,走得那么潇洒,她对她说过:“人生在世,羁绊的不只情爱,你的心听令于你,可以狭隘逼仄,也可以广阔辽远。”
她被情爱蒙蔽双眼,以为他就是良人……
睁眼时泪湿枕巾,寝殿内昏暗无人,无力的手臂几乎撩不起幔帐,她推开殿门,一室光亮。
院子里有口水缸,为防走水,水缸一年四季皆是满的。
她双手扶着缸沿,浮着冰渣的水里有千百根细密的针,扎着她的脸。
却比心里的痛要轻些。
“娘娘!”小宫女极为惊恐地叫唤:“快来人啊!娘娘自戕了!”
她刚觉清醒了些,便被人拉着,七手八脚把她按坐在殿内的床榻。
“娘娘,你可千万别想不开!”面前得宫女面生得很,看起来年纪很小,不过十一二岁,她从傅家带进宫的丫鬟和嬷嬷,都不见了,“陛下虽然封了贵人,他心里最敬爱的发妻,还是你啊娘娘。”
“哦。”她头发上滴着水,冷得瑟瑟发抖,扫视一圈,只有枕边有块脏兮兮的棉帕,是她平时喝药反胃,擦嘴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