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不再连日暴雨,干燥的冷风回旋在每个角落,是另一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苍凉。
孙婵窝在荀安怀里,抱着个丝绸软枕。自她用了元娘的安神香,再没有睡眠的困扰,今夜却久久无法成眠。
她略动了动,身后之人横亘在她腰间的手向上,寻到她伸到被子外冰凉的手握住。
“荀安。”她的声音无比清醒。
“怎么了?”
“皇后怎么样?”她两只手掌把他的手包裹其中,汲取暖意。
“她……很不好。”他失落呢喃,她翻了个身,直视他清润的双眼。
她说:“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荀安把她紧紧抱住,把脸埋进她松软的发间,清淡的兰麝香抚慰着他的心肠,“我不记得傅家,但是今夜,我见到皇后时,想起了一个画面,我在床上,一个小姑娘,一直跟我讲话。她被皇帝欺辱,我心中隐隐作痛,恨不得上前杀了他。”
孙婵紧紧抱着他,给他支持和力量,“我能理解,若有人欺负我的爹娘,我也恨不得杀了他。”
“今夜她见了我,哭着叫娘亲,说她很累,想回家。我说了我的身份,想把她带走,她却说,不能就这么走了,她要忍辱负重,先守住皇后之位,助宰相扳倒皇帝。”
孙婵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抚摸他的脸,“可是宰相今夜咳血,生死未卜。傅家被李凌风打压得只剩个空壳,他若有事,傅家势必树倒猢狲散。”
“只有我能撑起傅家。”
“陆匀之曾说过这话,我本觉得荒谬。今夜所见,父亲和姐姐处境艰难,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置身事外,就算前路艰难,我也要尽力一搏。”
他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坚定,孙婵凝望着她,总觉得,他不再是曾经自在和乐的少年侠客,而是即将担负起家族重任的翩翩公子。
转眼信念坚如磐石的公子软了一份蒲苇心肠,犹疑不定发问:“你会支持我吗?”
孙婵摇头的瞬间,他连呼吸都凝滞了,她笑着捏他的耳朵:“当然支持,待你扳倒了狗皇帝,我们再双宿双栖。你要让我做傅家的当家主母,我娘肯定开心得不得了。”
关键是,他回了傅家,她爹日后的行事更方便,助力也更多。
她想到什么,兴冲冲翻身下床,寻来一把大剪子。
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再狠心地剪下他的一把绸缎般的发丝,胡乱缠成一团,扔进枕头底下摸出的一个荷包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系好荷包的结,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本疑惑她在做什么,闻言失笑,“这哪算结发?结发要先把头发缠到一处打个结,再剪下来。”
“打什么结?”
“好像是同心结。”
他们盘腿坐在床上,各自拿一缕头发比来比去,大眼瞪小眼。
一个动手能力不及格,一个从未接触过盘发,总是把两人的头发搅成一团糟的死结。床边堆了好几个打成死结的头发疙瘩,孙婵打了个哈欠,“不如就这样吧,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三个死结就算一个同心结了。”
荀安却皱眉反对,“不行,一定得打出来。”
行吧,多亏了他着毅力,方才毫无睡意的她现在眼皮都睁不开了。她叹气,躺下用枕头捂脸,他也顺势双手撑在床上跟两缕头发斗争。
隔着枕头传来孙婵迷糊的声音:“我睡了啊,你弄好了,便吹灭蜡烛,动作轻些,把我吵醒了,我就踹你。”
……
正月初三,大梁宰相傅值病危。
往日的相府迎来送往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前来探病的人亦寥寥。
扬州郡守之子陆匀之携友上门拜访他的姑父。
荀安随行穿过重重宫门,绕过回廊,移步换景,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
没有具体的印象,就是很熟悉,是晨起夜寐午夜梦回在脑中闪过的灵光一现,稍不注意便飘渺远去。
古朴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药味,窗子前的纱帘半合,斜斜一道光线投入,躺在床上的宰相面上沟壑无所遁形。
他眉头深锁,睡梦中亦时不时咳嗽几声。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孱弱似风吹就倒的老人,曾独揽朝政大权,杀伐决断数十年。
方才侍奉的丫鬟出去时,说他咳了半夜的血,昨夜略清醒了些,便下榻穿靴,要入宫去看皇后娘娘,走到房门前又倒下了,直到现在再没醒过来。
他们坐在外间,陆匀之叹了口气,“没想到姑父憔悴至此。”
“凭什么不让本公子进去!我要看我爹!”院子里传来吵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