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之后,是一场绵密的温雨。
它淅淅沥沥飘入山林洼地,丝丝缕缕隐没万物身边。覆了满山,下得温柔,像是大手抚过山脉的轮廓,抹去了数千年的怨怼与疼痛。
星星点点的光辉像夏夜的萤火虫,缓缓升起,飞向邈远的苍穹。风丝低吟,林木叹息,动物喉间发出哀鸣,好似在与什么作别。明明没有嚎啕与悲泣,偏偏充满了化不开的离情。
结界溃散,一如山神消失那样突然。而以山脚为线,界内界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界内的天空飘着温雨,界外的长街传来骂声。界内的白雪掩盖泥泞,界外的硕鼠冲垮平静。
数分钟前,界内是地狱,界外是人间。眨眼过去,界内如天堂,界外成废墟。
可见生死与福祸从来相依相伴,不能以好坏区别。
纪斯望向大山,聆听八方的声音,忽然说道:“一座山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经千百年的锤炼和电闪雷鸣的洗礼,才有可能诞生一位山神。”
“万物选择了祂,祂就反哺万物,博爱而仁慈。”
“曾经人也是万物的一员,只是人不甘心与众生平等。”纪斯的语气逐渐听不出情绪,“他们自诩万物之灵长,却没有尽到‘长者’该尽的义务,除了掠夺,不见保护。”
“区区百年,消磨掉一整座山的灵性。”
他难得嘲讽:“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再孕生一位山神。没有守护灵庇佑的空白期,他们只能自求多福。”
司诺城不语,他已经冷静了下来,正在细细咀嚼纪斯的每句话。不多时,他拿出了工作时的态度,单刀直入道:“那么,空白期会发生什么?”
“谁知道呢?”纪斯恶劣地笑了起来,“或许是本该往东滚落的巨石,被树根挡了又挡砸向了西边;或许是下大雨冲出泥石流,本该到半山腰中止,偏生改道淹没了乡镇。”
“又或许是一场避无可避的大地震,震到整片地貌崩裂为止。”纪斯继续道,“移山填海,没准所谓的宁原山脉会变成宁原大裂谷?”
司诺城:……
“让一位山神消失的代价,人类承受不起。”
如同现在,硕鼠把山挖得太深太深了,指不定它们的洞穴之中还藏着什么更要命的东西。不过,纪斯不打算当个保姆,给山祛晦已是恩赐,剩下的就看命呗。
“我们该走了。”纪斯收拢权杖,玄之又玄的保护圈撤离。一瞬间,司诺城只觉得周遭的光暗淡了下来,像是从温室跨入了寒冬。
“这是?”
“你可以理解为庇护圈。”纪斯耐心地解释道,“不限制用什么工具,手指、树枝或粉笔都可以,在自己的脚下画一个圆。起点与终点闭合,就成为了一个圈。”
“相信它会保护你,想象你的力量和气场被收束在圈内。以意志为基础引起变化之术法,是一种普通人也能使用的自我保护手段。”
“我们之前处于圈里,可以防止被人窥见真容。”
难怪了……
难怪俞铭洋的单反拍不出他的脸,原来是这样吗?
如此,庇护圈倒是个好东西,他很感兴趣。
司诺城听课效率百分百,还能举一反三:“那遇到劫匪怎么办?这种方法适用于枪林弹雨的环境吗?圈画得不够圆会不会影响保护的力度?”
“或者,圆圈形成的保护力量跟圆的饱和度成正比吗?还是跟圆的大小成正比?亦或是跟人本身的强弱成正比?”
“比如我跟一位相扑选手用同样的圆规画同等大小的圆圈,是我的更坚硬些,还是他的更强大些?”
纪斯:……
昏黄的路灯下,两人面面相觑。他们一个充满了玄学的气场,一个散发着科学的曙光。良久,沉默的大祭司才终于挤出了一句话:“你还是别学了,我觉得你学不会。”
司诺城:……
他不服!
……
宁原山脉下的温雨像是上苍的恩赐,它落在雪地战士的伤口处,让不少难忍疼痛的人缓过了呼吸。
重伤者进入了梦乡,弥留者说出了遗言,待直升机的探照灯扫向他们,噩梦般的经历总算告一段落,只是后续的问题处理仍很棘手。
他们必须组织人手再次入山,在专家的协助下找到硕鼠的洞穴。还得撤离山脚的群众,长线封锁宁原山脉,甚至要找当地旅游业和开发商谈话,在危机解除之前不得开放景区……
最重要的是,他们要集中精英力量全方位围追堵截一个神秘人——预言的发起者,大祭司js。
事儿一堆,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理。但猴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们会慢慢地抽丝剥茧,得到最想要的结果。
次日清晨,沈云霆不顾胳膊受伤,坚决随大队二度进山,而江梓楹留在医院处理伤口。
及至正午,脸颊处的伤才总算擦完了药。
由于伤的是脸,惹得老医生长吁短叹:“闺女你这伤的不是地方啊!做个小手术补补肉吧,不然脸颊上缺一块,多可惜!找对象也难上几分啊……”
江梓楹摇摇头,她本想笑,可脸实在疼得很:“从军入警,脸不重要。更何况,真喜欢我的对象不会在乎我的脸,而应该在乎我本身。”
“闺女啊,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医生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好机会不能错过,脸能补就补,老爷子我不想看到以后有人拿你的脸说闲话。”
江梓楹沉思了会儿,点头道:“如果有时间,我会去医院做手术。”
老医生很欣慰,能听进去话的年轻人不多,难得有个听话的委实让人舒心。他笑道:“这是药,一天一换,勤快点别忘了。”
“嗯,谢谢。”
江梓楹走上了回大队的路,沿街垒满了摔死的硕鼠。
它们昨晚诡异地被风卷起,又重重地摔落在地,砸得整片城镇鸡飞狗跳,造成的经济损失不可计数。
据说,光是硕鼠砸死的人便有几十个,砸伤的更是难以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