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穿着一身军装,上了年纪,一双利眼在晚上也让人不能忽视。
孙万平吃不准这人的身份,也不敢像刚才一样气势汹汹。
“你是谁?我们革委会正常调查,是她们不配合!”
蒋为宁一眼瞪过去,孙万平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了。都说军人见没见过血是能看出来的,眼前这人的气势就不容忽视。眼睛里像是带了一双大铁钩子,瞪着你就要扯下一团血肉下来。
蒋曼曼只好慢腾腾的蹭过来。
“爸,这不赖我,你看他们。”
爸?一院子的人都震惊了。
蒋为宁开口就先收拾她:“省报记者?我怎么不知道你混到省报去了?”
蒋曼曼有点脸红,为啥你心里没点数吗?你说自己是《梧市早报》的记者,你看有几个理你!
蒋为宁上前就把孙万平手里一直举着跟圣火一样的《红岩》拿过来,借着乐宛家正屋的电灯,草草翻了几下。
合上书问孙万平:“你再说一遍,这个女同志犯了什么事?”
孙万平强撑着一口气:“偷藏禁书,妨碍公务。”
蒋为宁一把把书扔在他脸上,把孙万平打的脸上一片红印子。
“禁书?你们革委会自己的禁书吗?栽赃别人连功夫都不惜的做,拿你们革委会查到的待销毁的禁书来。我倒是要去问问姓罗的,你们都是这么干工作的?”
边上另外两人都呆住了。
心里面的国骂翻江倒海,孙万平个龟孙子,知道他是来蓄意收拾人的,但没想到这货在这种事上也能掉链子!
说到禁书,革委会平时查到的就不少,尤其学校是重灾区。只要没有人刻意举报,很多时候都是学校里的负责人把人批评一通,再把书统一收拾起来,送到革委会来。
革委会也会把书都先放着,存够一批就销毁。每本被没收回来的书都会在上面盖个章,表示这是已经被查收过的。
眼前这本《红岩》就是,在书的尾页上,有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章。
孙万平没想到还能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翻车,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他就没把这事当回事,再说禁书也没那么好找,他就索性在革委会的库房里扒拉了一本自己还算知道的《红岩》。别的书他不清楚内容,觉得到时候不好说词扣帽子就没拿。
他就没想那个章的事!
蒋为宁冷冷的说道:“不是你们革委会的小张过来跟我说,看到我女儿在这里,只怕我还不知道你们都是这样干工作的。怎么?今天我要是不来,是不是你们就要凭着这本已经收缴过一次的书,就把我女儿送去劳改农场了?”
孙万平心头一震,小张!刚才走的那个!
蒋为宁也不跟他多说话,这种货色,看他一眼都伤眼。
“我已经让人去叫你们罗主任了,今天的事,就在今天了。就在这儿,查个水落石出!”
旁边两个本来想悄悄跑,反正自己也没干什么,而且眼前这个穿军装的也不知道自己名字。一听对方直接把消息捅到罗主任那儿,心里就只有一个声音:完了。
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单凭他知道一把手是谁,还能直接让人去找,这能量都不是他们能撼动的。
一时也顾不得脸面了,赶紧上来求情:“领导,跟我们没关系啊!是他,是孙万平!是他非要拉着我们喝酒,完了之后说让我们跟着走一趟充门面的,我们啥都没干啊!连屋子我们都没进去过!”
“旁边的女同志,乐同志,你应该看到的,我们都没有进去屋子啊,都是孙万平一个人弄得。”
“他收了人家的礼,我们都没有收的。就是马尿喝多了,才被他诳来的啊!”
蒋曼曼把人推开,兴致勃勃:“爸,我给你介绍我的好朋友,乐宛。可能耐了,印刷厂的校对主任哦。”
乐宛也老老实实上前来打招呼:“叔叔好。”
说完就招手喊边上几个,人家帮了忙,又是第一次见,于情于理也该让弟妹都过来介绍下。
乐祖带着一串过来了,挨个老实打招呼。
蒋为宁刚才在屋外听了个末尾,对这几个小豆丁印象都不错,都知道护着家里人。跟他一样,在家里怎么嫌弃闺女不要紧,出来了就不能让人受欺负。
看着一时半刻完不了,乐宛索性把井里吊着的酸梅汤弄出来。
之前的凉茶只能在家里喝,拿出去太引人注目,乐宛就索性找了方子,在供销社买到简单的配料,自己做酸梅汤。每天孩子们在家喝完凉茶,还能拿小水壶灌上点酸梅汤上学校和托儿所。
那小水壶可不便宜,一个两块钱,乐宛咬咬牙才买了六个。
现在这时候刚好,气温下去点,酸梅汤凉而不冰。
洗了几个公用的碗,乐宛把酸梅汤倒里头,分给蒋为宁和蒋曼曼。
蒋为宁军人本色,一口气倒进去,只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好!”
蒋曼曼也嚷着好喝:“你刚才都不给我喝!要不是我今天没走,我都喝不到了!”
孙万平看他们居然惬意的喝起茶来了,心里的惊惧难以言说。
他倒是想求饶,但明知道是自取其辱,说不准越求越让人来气。
他怎么也想不通,半路里还能杀出来个程咬金?十拿九稳的事也能黄?而且看样子,自己今天怕是要搭里头了。
乐建水,孙万平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的念,他可不会把原因归结给自己,还是乐建水那个鳖孙玩意儿,给自己弄了大坑。他怎么不说乐宛是主任?他怎么不说乐宛还认识来头这么大的人?
这哪里是狗大户送钱,分明是狗玩意坑我。
没一会儿,罗主任就跟着两个民兵来了。
这年头,革委会杂七杂八啥都敢沾,就是手伸不到军队上。武装部管着民兵,也不属于地方,他们一向是能不惹就不惹。
罗主任看一眼缩在角落的孙万平和另外两个鹌鹑一样不说话的小喽啰。
丧着脸就来握手:“蒋副团,你看看这事闹的,误会弄得这么大。是我没管好手下的人,不知道吓没吓到令千金?”
蒋为宁手都不跟他握:“说事,别扯这些没用的。”
罗主任叫苦不迭,怎么就这么寸,犯到这个煞神手里?
只能当着面审孙万平,孙万平就是他一个远亲,本来也就是看她奶奶跟自己的香火情才塞进来的。谁知道这货眼皮子浅,平时就搞七捻三的不招人待见,今天还给自己惹了个大雷。自己怎么也不能留他在队伍里了。
孙万平丧着脸,添油加醋的把锅往乐建水身上甩。
“是乐建水,他是化肥厂的工人,还是这家人的三叔。他说他只要扣个帽子,让他大侄女儿丢了工作,到时候他就能顺理成章的住进这里。是他!领导,这是他们家庭内部的事,我也是一时糊涂才掺和进来。”
乐宛毫不客气:“家庭内部的事?我们早就分了家不说,他栽赃我也算家庭内部的事?”
罗主任看了乐宛一眼,得,这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蒋为宁站起身来:“行了,这种见钱眼开的货色,留到干部队伍里,能有什么好?还有那个诬告的,一把岁数还净整些下作手段。你们革委会总得给个处理结果。”
罗主任满口答应:“一定一定的,孙万平这就给他解除公职,押回去再处理。只是那个乐建水……”
严格意义上来讲,乐建水的诬告成立也是因为他们内部有人接了钱,至于怎么处理乐建水,他们革委会倒是不好衡量。
乐宛在一旁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样,我去找公安,我要告乐建水诬告我,需要革委会给我作证,到时候让公安来判怎么样?”
她可没忘记,明年乐建水的大儿子就要去当兵了,革委会罚得重,但过几年平反,说不准革委会定的惩罚都要重新审核。送到公安就不一样了,案底一留一辈子,往后怎么他都翻不过来。再加上现在人们对革委会总是有些抵触,说不准到时候乐建水还能口碑翻身,公安就更稳妥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