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二师兄等许多人看来,伶牙俐齿,吵架未曾一败的人。
谁能想到,她在鞠礼面前,会是这样一副沉默着,半句话都说不出的样子。
……
朱敬一虽然没有陪着鞠礼一起去见岳梦恬,却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分神关注着小办公室。
想着一旦有争执声或者其他异动,就立即赶过去。
想想鞠礼往日里那个和和气气的模样,再想想各种会议上岳梦恬大杀四方的强势剽悍,他就忍不住在脑海里不断浮现鞠礼被岳梦恬骂哭的样子。
他实在有些坐不住。
当小办公室的门被打开,鞠礼从里面走出来,他第一时间放下手头工作,推开办公室走了出来。
他目光聚焦在她眼角鼻头,仔细观察她是否有哭过痕迹。
却见她双目炯炯有光华,带着几分锐气,竟有意气风发之态。
他假装与边上的行政部下属交代工作,却朝着鞠礼一条眉毛,询问她怎么样。
鞠礼朝着他微微一笑,并点了点头。
这是没事?
朱敬一又将目光落向跟在小秘书身后的岳梦恬,却见那个往日里风光无限,趾高气昂的大制片人,此刻竟有些垂头丧气,甚至有些魂不守舍。
这怎么不像是岳梦恬欺负鞠礼,倒反像是鞠礼欺负了岳梦恬呢?
而且还是那种,欺负的岳梦恬不敢反抗的剧情发展。
他润了下嘴唇,望着前面一前一后穿过办公区,又发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地方:
要知道,岳梦恬一向事事争强好胜,每次跟其他人一起走路,都要她走在前面才行。
她哪里有跟在别人身后的时候?
可现在……岳大制片居然老老实实缀在小秘书身后?!
这可真是……
难道……
不可能啊。
就算鞠礼真的查出了什么,也不可能这么快啊。
这才几天?
那……还有什么能解释此刻他看到的?
他实在想不出!
……
就坐在小会议室门口的hr员工,全程没有听到办公室里有说话声。
这简直不可思议。
要知道岳梦恬的声音很细,稍微大声一点点,就能在办公室外听到了。
而岳大制片又是出了名的性格张扬,喜欢大声爽朗的说话。
与人吵架就更是声音不弱于人了。
大家可没遇到过岳梦恬与别人开会,一点儿声音都不透出去的时候。
这绝不可能。
于是,当鞠礼和岳梦恬一前一后离开后。
心里觉得事有蹊跷的hr员工,悄悄站起身,推开办公室门朝里看去。
她却没有见到任何异样之处。
“怎么样?里面有没有落下的刀,或者枪之类的啊?”有性格活泼,同样关注八卦的hr女同事,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探头过来。
“对啊,岳大制片居然没有骂人,那肯定是鞠礼拿着刀或者枪逼着岳制片的脑袋了吧?我可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另一个也凑了过来。
她们想象中的景象自然不可能出现,事实上,什么都没有。
小会议室中,微微昏暗,空荡荡,只有一杯未开盖的新咖啡,静悄悄的立在桌上。
形单影只,如夕阳中的弃儿;
又如站在刑场的囚犯,背着光,孤零零站在那里,等待枪毙。
……
……
钟立言终于读完了投资策划案的所有资料,大脑飞速运转,背部有些僵硬发疼,他便一边思考,一边起身在办公室里溜达起来。
踱步到落地窗前时,他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想起投资策划案里的项目,用他比别人更聪明,也更有前瞻性的头脑,分析着该项目可能有的发展,以及影响这些发展的因素等。
高难度的思考,偶尔滞涩,他便皱起眉,一动不动,似入定神游的高人。
鞠礼敲门时,他正在一个难以顺下去的逻辑线上绕圈子,心里烦闷以极。
敲门声让他眉头深锁,想要骂人。
可当回过头看到亭亭立在门口的是小秘书时,他闭紧了嘴巴,没让任何可能吓到别人的声音发出来。
当他目光落在小秘书微笑时温和又从容的眼神时,心里奔腾的邪火也平静了许多。
然后,他突然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岳梦恬——那个请了好多天假期,按理说不该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人。
鞠礼怎么这时候带着岳梦恬来见他?
而且……岳梦恬脸上那个死气沉沉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她双肩垮垮的那副丧家犬般的姿态,又是怎么回事?
“进。”他沉沉说罢,慢步走向自己办公桌。
几人各自坐定后,钟立言靠在大电脑椅上,目光凉凉的从鞠礼的脸,转向岳梦恬的脸。
他压下心底的疑惑,一言不发。
鞠礼将资料推到钟立言面前,“老板,我查好了,也已经跟岳制片沟通确认过,基本无误。”
“……”钟立言皱起眉,眉心却又不自觉微微向上耸起。
查……好了?
鞠礼见他看自己,又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惜岳梦恬在边上,她得撑着架子,装好不讲情面的白脸角色。
不然,她肯定要跟老板炫耀的扬起个大大的笑容。
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要忍住。
矜持的微笑。
对。
钟立言盯着她矜持微笑的面孔,没有多说什么,接过文件看了起来。
乔百桐签字的文件……一万两千元……
不知名员工签字的文件……六千元……
又一份文件,三千元……
八百元……
五千三……
四十八万元……
二十七万元……
一百二十万元……
“……”他一张一张的看,瞳孔微微收缩,看的越来越看。
渐渐的,他脸上吃惊的表情慢慢散去,嘴角几不可查的翘了下,又快速扯平那微微弯曲向上的线条。
几天前,他交代任务给鞠礼的时候,期望她挖出来的数量如果是1,那此刻,他实际看到的,恐怕是100!
这就好像,他说,你给我泡个面吧。
结果,鞠礼却做了顿满汉全席,还是全球美食应有尽有的那种。
这实在,太惊人了。
任凭是他,也忍不住惊奇。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竟能查出这么多料的?
而且……数字这么精确,一切都查的如此清清楚楚!
真的……太……惊人了!
方才他还在想,最快也要一个星期后才能见分晓。
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来的会如此之快。
又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呈现在他眼前。
多少年了?
有多少年没有感受到如此奇异的吃惊情绪了?
他实在很好奇,很想拉着鞠礼问问她查账过程中的每个细节。
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努力维持着冷淡的表情,也尽量不去用奇怪的眼神看鞠礼。
将手里的所有资料浏览完毕,他慢条斯理抬起头,目光直接落向岳梦恬,眼神凉如寒潭。
而被盯住的人,在这一刻,她像是另一个人。
不是任何人熟悉的岳梦恬。
眼泪划过她面颊,耸着眉耷着眼角,微张着唇,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老板,我……”
她声音哽咽,微微沙哑着,又更加可怜了。
鞠礼有些不敢置信的回头。
岳梦恬感受到鞠礼的目光,心里羞耻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却硬忍着,将所有情绪都化成眼泪,哗啦啦瞬间流了满脸。
被鞠礼看到自己这一面,以后,她只怕再也无法在对方面前抬起头了。
鞠礼眼睛转了转,又朝着钟立言看了眼,便站起身,轻声道:“老板,我先出去了。”
钟立言点了点头。
岳梦恬垂眸见鞠礼迈开脚转向离开,心里一阵悔恨。
她曾经怎么会觉得鞠礼好欺负,她怎么会如此轻视鞠礼?
这个年轻的小姑娘,知道在这个时候留她和钟立言两人独处。
知道将一切成果交给钟老板裁决,自己则乖巧退场,丝毫不居功,不逾越——
这样懂得把握分寸的人,怎么可能是笨蛋?
要知道,越是细微之处,越能看的出人与人的差距。
是她这些年身居高位,膨胀了吗?
她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双眼?
这一次,她跌的……真的太惨了。
这个代价……她付得起吗?
……
钟立言见岳梦恬低着头专注流泪没有注意他,便不再遮掩自己的目光,直直追在鞠礼身后。
他望着小秘书步履轻快的走出大会议室,背影消瘦,却笔挺矫健,像株每天向上窜,蹭蹭长个儿的神木。
成精的那种。
难得的是,这样聪明厚慧之人,眼神是亮的,神情是清爽干净的。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青春气息,却又不显轻浮。
质朴可爱,聪明而不自知。
今天,她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大。
大到他都有些消化不良,几乎算是个惊吓了。
他甚至还没有去仔细思考,要如何拿捏态度和言辞,去面对一个低头认错,惨兮兮哭求的岳梦恬。
他以为他已经很信任她,很了解她的能力,是个超级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开明boss了。
可……小秘书好像又不声不响的给他上了一课。
他到底还是把她看轻了。
她好像,值得他更看重她许多许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