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状若寻常地说完那话后,便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智定的表情,瞧见他目光飘去的方向时,第一时间是迷惑。
提到泄密的事,老和尚的反应不太对,像是知道点什么。
可为什么要看向茶室?
一念及此,他心里忽然打了个突,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茶室里,林蔻蔻久久没有说话。
张贤那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
等他们很久了……
他果真是一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乔薇既曾是张贤最得力的秘书,自然优秀且合格,怎么会在不征询张贤同意的情况下就告知他们张贤真正的去处?
所以乔薇告诉他们张贤在清泉寺出家,根本就是出自张贤的授意!
只是她和裴恕彼时都以为己方占据主动,而且是对乔薇一番引导说服,又怎么会想到,其实那根本就是“自投罗网”呢?
如此一来,先前的一些疑惑也都能解释得通了。
比如薛琳让人去请张贤时,他为什么那么平静地就接受了,转头却以“二桃杀三士”的设计,白嫖了他们的劳动力;甚至昨天还专门把她和薛琳凑在了一张桌上,慢吞吞喝着茶看她们掐架……
等等,当初她问薛琳怎么知道张贤在这儿时,薛琳怎么说来着?
林蔻蔻头皮都麻了一下。
一个先前从未预料过的设想,浮上心头,让她眼皮跟着一跳,开口问:“薛琳能打听到你在这儿,也是你故意放的消息?还有昨晚……”
张贤终于微微一笑,目中的赞赏更甚:“不愧是挖垮过董天海一家公司的顶级猎头,林顾问触类旁通,想得很快。”
这就是承认了。
林蔻蔻心头巨震,尽管面上平静,脑袋里却是诸般念头交杂闪过——
为什么?
张贤这样的本事人,只要他愿意,去哪里都是被人供起来的,为什么要引她跟薛琳,甚至还有裴恕,来到清泉寺,来到他面前?
想出山直接出不就行了?
除非……
林蔻蔻垂眸看着自己端着的那盏茶,因为刚才张贤所透露的消息太惊人导致她手抖,茶水有溢出一些,顺着她虎口,往侧面手背上滑落。
她心底五味杂陈,难以想象自己竟然遇到了这种事——
多久了?
多久没遇到过这种事了?
林蔻蔻没忍住叹:“亏我还是猎场上一员老将,入了您的局,竟然一点警觉都没有,到现在才发现。姜,还是老的辣,佩服。”
张贤平静地品了一口茶,并不接话。
林蔻蔻便将自己的推测尽数道来:“薛琳是途瑞的副总监,猎头这行近一年来风头最劲的新人王;裴恕作为歧路的合伙人,一向非高端职位猎聘不接,是行内一流的常青树;而我,虽然败走航向,竞业一年,但话题度高,噱头十足……行内三大猎头齐聚清泉寺,只为请张先生一人出山,足可传为佳话了。而且……”
张贤笑笑:“而且什么?”
林蔻蔻讽笑一声:“我和裴恕代表的是董天海,薛琳代表的是施定青,两家都在您的谈判桌上,而且是相互竞争的关系。那么您就成为唯一的审判者,可以待价而沽,引导我们双方竞争出价,从而占据完全的主动,让您看上的那家给您开出足够的条件。”
这种情况,猎头们都是经常遇到的。
比如好不容易找到候选人,候选人那边却有别的公司在联系,拿A公司开出的Offer条件去跟B公司或者自己原本的公司谈判,以获取更高的薪酬,或者更好的待遇。
只是这些手段常见于都市白领高管精英之中。
在这座山中,在这座庙里,能遇到,实在不在林蔻蔻预料之中。更何况,谁能想到已经出家数年的张贤,竟然并不清心寡欲,反而野心勃勃,甚至做得比一般人更过分呢?
林蔻蔻叹为观止:“这么多年的猎头,自以为是猎人,没想到今天当了猎物,成了别人谈判桌上的筹码。”
张贤却不由赞叹:“你要不当猎头,去别的行业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林蔻蔻没笑:“您不必抬举我,不过是个被您耍得团团转的跳梁小丑罢了。”
张贤不置可否,反而问:“你怎么知道你只是谈判桌上的筹码,而不是被我选中的合作者呢?”
林蔻蔻淡淡道:“如果是被你选中的合作者,这会儿应该在外面坐冷板凳,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见你一面才对。”
她说的明显是薛琳了。
张贤击掌大笑:“哈哈,太聪明了,这都能看透。比起外面那个,我其实更想和你合作。只可惜,你是代表董天海来的……”
林蔻蔻沉默地注视着他,终于从这句话里窥知了些许真假,心绪有些难平:“所以您和董天海之间,果然是有一些难解的恩怨么?”
张贤面上的皱纹里带着几分风霜之色,只道:“我不喜欢跟别人讲故事。”
林蔻蔻道:“但我喜欢听故事。”
张贤:“……”
他老辣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审视。
然而林蔻蔻分外坦然,甚至随手把茶杯扔回了桌上,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架势了,睨他一眼,理所当然道:“筹码也有资格知道自己为什么输的。张贤先生接下来还要利用我们去谈判,上刑台还给顿断头饭呢,请您讲讲以前的故事,不算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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