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又想,他存在的意义就是献祭——献祭给江延。
他活着,就是为了死亡。
这个答案他不愿接受,所以他一直在竭力回避。
眼下,答案摆在面前,井时哪怕只有一丝半点的仁慈,都会跟他解释清楚。
但他想错了。
井时确实是仁慈的,可在沉默地看他半刻后,却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存在。」
江刻眼里闪过诧色。
雾愈发地浓了。
天地一片寂静,遮了所有光亮,此处像是被世间孤立了。
井时握匕首的手指微微收紧,嗓音如这夜一般冷然:「因为,你就是他。」
江刻怔住。
「准确来说,你现在这具身体,就是他的。」井时将匕首收回,语气缓慢地说。
「可我身上没伤。」江刻顿了顿,像是缓过神,「脑袋也没洞。」
「当然没有。」井时说,「江长官中弹后,虽未当场毙命,但命不久矣。索性那时我们发现了西坞村,这里的居民医术高超,与墨倾相比并不逊色,我死过一次,就是他们救活的。所以我们第一时间将江长官送到这里。」
江刻问:「江延也被救活了?」
井时站在雾里,沉默着,久久未说话。
直至江刻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时,才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不。我死而复生,是有代价的。江长官拒绝用这种方式复活。」
江刻神色微凝,等着他继续讲。
井时说:「他选择了成功率只有一成的方法——陷入长久的睡眠,用漫长的时间恢复身体,但极有可能像植物人一样,难以醒来。」
「后来他在西坞村待了九十年。可因为某种原因,西坞村最后一个人即将消失,这里危机四伏,我只能带着他去了东石市。」
「西坞村的村长消失之前,跟我说了唤醒他的方法,我花了差不多五年时间,他才有苏醒的迹象。但新世界一直在追查我的下落,我随时会有危险,只能将他托付给十三爷。」
井时简短地说完了这一百年的事情。
晚风吹动了浓雾。
井时在暗夜中深深地看了江刻一眼:「江长官接受治疗前,就跟我说过,如果他醒来时忘记了一切,成了另一个人,不用惊讶。他会归来,只要你死。」
「……」
江刻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冰凉的雾气从四面八方笼罩了他,无孔不入地袭向他的肌肤,刺入他的血液和骨髓,他体内的寒气一点点被抽走。
直至四肢都僵硬了,江刻才问:「这些话,是江延跟你说的?」
「是。」
「给他治疗的人,说过他会失忆,变成另一个人,这样的话吗?」
「没有。」都说到这份上了,井时也没有在细枝末节处隐瞒,诚实地说,「他说这是古籍记载的医术,后遗
症未知,但不排除这种可能。」
江刻缓缓起了身。
他望着井时,字字顿顿:「你就没怀疑过什么?」
井时没有一丝停顿:「我从不怀疑他的话。」
「呵。」
江刻倏地低笑了一声。
那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笑,沙哑的、沉闷的,裹着复杂的情绪,难以辨别。
井时眉宇掠过一抹疑惑,他想要追问什么,将心里生出的疑问说出来,可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如果他追问,他会下不去手。
不知为什么,他这么想着。
可他自恢复记忆开始,就一直在劝说自己,要找机会向江刻下手,要让真正的江延回来,要让墨倾跟江延终成眷属。
墨倾愿意跟江刻在一起,肯定是以为江延就是江刻。
如果墨倾知道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的对象其实是另一个人……
不。
他宁愿墨倾不知道。
他希望江延能悄无声息地回来,让原本错误的事情走向正轨,让这一切都成为它计划中的样子。
所以他策划了这一切。
趁着混乱之际,先将宋一源带进西坞村,自己找机会脱身,得到独自行动的机会,然后再想办法分散墨倾和江刻,在江刻落单之际向他动手……
他是最熟悉西坞村的。
他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于是,他身上杀气渐浓,浓到对面的江刻,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江刻却不像是生命受到威胁的样子,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你打算怎么杀死我?我跟他共用一具身体,我死后,他也活不成?」
井时说:「我自有办法,用不着你操心。」
话音落,他转动着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