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林场一食堂里，不久前还十分热闹的气氛变得悲悲戚戚。</p>

刚才给李如海递面巾纸的电工李师傅，此时站在李大勇身旁，看着那躺在桌上的孩子，心里也不得劲儿啊。</p>

这孩子才十四，岁数太小了，谁看他这样都会于心不忍。</p>

而当听李如海说到“财富”时，李戈下意识地往那边扫了一眼。</p>

只见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很多字：崔大喇叭订二百左右斤老母猪一头（活的）、刘三大爷订黄毛子一头（活的给加三十块钱）、老齐大婶订老母猪半扇、魏铁家要个后鞧……</p>

“你这孩子！”李戈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对李如海道：“这整得都啥玩意啊？你没啥话跟你爸、你妈说呀！”</p>

这李师傅跟李如海曾经的班主任，也就是前两天去马洋家家访的肖老师是两口子，他以前常听自己媳妇说李如海这孩子非比寻常，但他想不明白这孩子“弥留”之际，惦记的咋都是这些没用的。</p>

“我……”被李戈喝得一愣，李如海把手里的“财富”塞进李大勇手中，叮嘱道：“爸，一定把这名单交到我大哥手里。等他挣钱分咱，你少给我买点金锞子烧，剩下的都给你和我妈留着……”</p>

李大勇含泪，哽咽道：“你快别说话了，一会儿让他们开车，爸就送你上医院，就算砸我骨头渣子卖了，爸也让你好！”</p>

“爸！”李如海闻言，猛地从桌上坐起。</p>

“儿呀！”气氛渲染到位，父子二人抱在一起放声嚎啕。</p>

这时在隔间里吃饭的周春明、楚安民等一众领导听见外头吵闹，招个人进来一问，吓得几个领导连饭都不吃了，全都从隔间里出来。</p>

就在此时，只听食堂门口有人喊道：“起开！给我让开这儿！”</p>

人群分开，林祥顺领着老头过来。这老头六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花白的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黑棉袄外套白大褂，肩上还背着一个药箱。</p>

这老头儿叫董成梁，是林场卫生室大夫，听说早年当过道士，所以人送外号董老道。</p>

一看大夫来了，人群分开让他到了李如海近前。</p>

董成梁到这儿，不由得一愣。</p>

刚才林祥顺去找董成梁，跟这老头儿说李如海要不行了，可董成梁看这孩子现在的模样，好像除了鼻子出血，再也没啥事儿了。</p>

“来！来！”董成梁一手拽李大勇胳膊，一手拽李如海衣领，道：“你俩给我撒开！”</p>

“董叔！”李大勇一看是董成梁，忙道：“你快给我家孩子看看呐！”</p>

“你别叫唤了！”董成梁喝住李大勇，然后摘下药箱往李如海背后一放，此时李如海坐在桌子上，正好他空着地方。</p>

董成梁从药箱里拿出镊子、棉球、酒精，使镊子夹着蘸酒精的棉球给李如海清理脸上血迹。</p>

这时候，李如海鼻子不出血了，等董成梁清理完，一个清秀少年出现在众人眼前。</p>

董成梁皱着花白的眉毛，眯眼打量了李如海一番，这孩子鼻子出了那么多血，按理说应该脸色苍白呀。</p>

可这李如海，小脸红扑的，而且还不是那种不健康的潮红。</p>

“这……”董成梁一手扶着李如海后脑勺，一手摸在李如海脸上，此时董成梁能感觉到手里微热，于是又摸李如海额头。</p>

董成梁摸了下李如海脑门，又反手往自己头上一摸，感觉这孩子不是发烧，忙又仔细地打了李如海两眼。</p>

“董叔啊！”赵有财在旁问道：“这孩子……你看？”</p>

“先别着急。”董成梁很给赵有财面子，丢下句话道：“你让我看看的哈！”</p>

他如此一说，李大勇他们倒是放心了。</p>

“孩子！”董成梁拍拍李如海后背，道：“你下来，来！”</p>

“哎！”李如海两腿往下一搬，直接从桌上蹦下来了，他这一蹦，可是把李大勇心疼够呛，忙上前扶道：“儿啊，你慢点啊！”</p>

“孩子！”董成梁拽开李大勇，看着李如海问道：“你觉（jiǎo）着哪块儿疼不得？”</p>

“没觉着呀。”李如海仔细感觉了一下，发现自己属实挺好的。</p>

“那你哪儿难受不得？”董成梁又问，见李如海还是摇头，董成梁抓过李如海手腕，号脉往上一搭。</p>

这老大夫不愧是道家出身，中西医全通，只把手往李如海脉上一搭，他就觉出了不对。</p>

“你别动哈！”董成梁一拽李如海衣角，另一只手自下伸了进去，往李如海胸前一摸，又推得李如海一转，摸了把李如海后背。</p>

然后，董成梁收手，转头就问李大勇道：“你们给孩子吃啥啦？”</p>

“啊？”李大勇愣了一下，又听董成梁说：“这孩子没有大事儿，但他不是吃啥大热的东西了。”</p>

“你们给孩子吃啥啦？”赵有财推了李大勇一下。</p>

“我们啥也没给他吃呀！”李大勇叫屈道：“中午搁食堂一起吃的吗？大豆腐炖白菜、粉条砸！”</p>

“不可能！”董成梁追问道：“你们早晨吃啥啦？”</p>

说着，董成梁可能是怕李大勇不说实话，转头又看向了李如海。</p>

“我早晨搁家吃的。”李如海回忆了一下，数道：“野猪肉酸菜馅饺子，我妈使黑瞎子油煎的。喝的二米粥，就的炒黄瓜咸菜。前两天我大娘家杀狍子，给我们一小块儿狍子里脊，我妈把酱缸黄瓜切了，搁这里脊肉炒的。完了我妈说我今天上班，得两天不能回去，就把我张嫂子拿的小咸鱼给我炸一盘子。”</p>

说到此处，李如海又补充道：“咱河汊子里憋的小鲫瓜子，搁盐卤完了晒的，我妈煎完饺子，锅里剩点儿油，就煎鱼了。”</p>

董成梁：“……”</p>

周围看热闹的工人，此时也都沉默了。</p>

后面的楚安民眨巴两下眼睛，嘴里嘀咕道：“我特么早晨吃的苞米面发糕、大碴粥！”</p>

“这些玩意也不至于啊。”董成梁一摆手，又问李如海道：“吃完早晨饭儿，你还吃啥啦，你好好想想。”</p>

“啊！”李如海眼前一亮，道：“我吃山菇（gū）娘（niǎo）了！”</p>

“山菇娘？”董成梁眉头一皱，咔吧两下眼睛，心中暗暗思索！</p>

菇娘，是东北的一种特产水果。</p>

人工养殖为黄色，很甜。而山菇娘是红色的，微苦微甜发酸，得到下霜以后，山菇娘才以甜味为主。</p>

山菇娘在屯子周围倒是不少见，但这玩意有消炎、去火的功效。</p>

所以，董成梁在想李如海要吃山菇娘的话，应该是去火才对呀。</p>

“哪儿来的山菇娘啊！”这时，李大勇在旁插了一句，问道：“谁给你的？”</p>

这都冬天了，哪有山菇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