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呢？”赵军问了王美兰一句，就见王美兰眼睛往后一挑，道：“睡觉了。”</p>
“啊……”赵军道：“我爸咋样了？”</p>
“发烧。”王美兰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的表，道：“六七点钟那阵烧的脑瓜门儿都烫手，我给他整三片去痛片塞嘴。刚才我去过摸他，我看不烧了。”</p>
“啊……”赵军起身，道：“那我看看我爸去。”</p>
说完，赵军从东屋出来回自己房间。</p>
进屋后，赵军拉亮电灯，就见赵有财脑袋往上扬，看是赵军，赵有财艰难地开口道：“给我口水。”</p>
赵军忙拿茶缸子到炕前，一手扶起赵有财，一手给他喂水。</p>
赵有财喝够水后，由赵军服侍着躺下。</p>
这时，赵军准备上炕焐被，忽然听赵有财唤道：“小犊子。”</p>
赵军：“……”</p>
“爸呀。”赵军看向赵有财，笑道：“我刚伺候完你，你就骂我？”</p>
“小犊子。”赵有财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地骂道：“你不是人。”</p>
“嗯。”赵军只当他烧糊涂了，于是像开玩笑地接赵有财的话，道：“我不是人，我是小狗把大门。”</p>
还挺押韵。</p>
“你还不如狗呢。”赵有财此言一出，赵军一怔，这话就伤人了。</p>
赵有财继续说道：“我二黑看我躺地上，它就搁旁边守着我。怕我冷，它还趴我身上给我焐着。”</p>
这事是李大勇告诉赵有财的，赵有财听完感动的不像样，但赵军却是撇嘴道：“我那不是没撵上你么？”</p>
说完这句，赵军又补充道：“你蹽那么快，我们一帮人撵你都没撵上。”</p>
“那你也不是人。”赵有财说：“我都那样了，你也不说背我。你叔背完，你姐夫背；你姐夫背完，你二哥背，你就瞅着不上手。”</p>
“我……”赵军刚想说自己掉胯骨的事，就听赵有财道：“你是我儿子啊！你就这么一个爹，你就瞅着？”</p>
赵军：“……”</p>
“咳咳咳……”可能是话说多了，赵有财躺在炕上剧烈地咳嗽，见赵军过来，赵有财翻身把后背给了赵军。</p>
“爸呀，这是干哈呀？”赵军轻抚赵有财后背，试图缓解他的咳嗽。</p>
剧烈的咳嗽，赵有财眼泪都出来了，他背对赵军像抽泣似的说：“这你都不管我，以后我要摊吧到炕上，你就得给我扔出去。”</p>
“你这样儿，我现在就想给你扔出去。”赵军心中暗自腹诽，嘴上却道：“爸，你那前儿搁那树底下躺着，我叔一喊，我着急往上跑卡个跟头。完了掉胯骨了，要不我能不背你吗？”</p>
“掉胯骨，掉胯骨。”赵有财嘟囔道：“早不掉，晚不掉，那前儿就掉。”</p>
听赵有财的话，赵军忍不住暗自发笑。两辈子，他第一次看赵有财这副样子。</p>
“爸，你别往心里去哈。”赵军说着，从棉猴兜里拿出一条石林烟，拿给赵有财看，道：“看儿子给你整一条石林，等病好了咱再抽啊。”</p>
赵军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赵有财，而此时的赵有财，一把拿过石林烟，放在自己枕头边，嘴上却说：“儿子不孝，抽中华都白扯。”</p>
说到此处，赵有财似自言自语，但却又让赵军听见。</p>
只听他说：“我这辈子还没抽过中华呢。”</p>
“爸，你想抽，等我再下山，我给你买哈。”赵军笑着斜了赵有财一眼，他们这山沟里是没有中华，但城里供销社还是有的。</p>
“那倒不用。”赵有财嘀咕道：“你多孝顺我点儿，比啥都有了。”</p>
“不是。”赵军没忍住，坐在赵有财面前，问道：“爸，我咋不孝顺你了？”</p>
“你爸都这样了，你也不掂心我。”赵有财说：“今早晨你俩妹妹抱着我哭啊。”</p>
说完这句，赵有财又补充道：“铃铛都哭了。”</p>
“那你让我也哭呗？”赵军笑道。</p>
“我……”赵有财刚要接话，就听门口传来了王美兰的声音：“你别搅灾啊，再磨我儿子，我还掐你！”</p>
赵有财一愣，想起了王美兰今天掐他脖子时的狠实劲儿，赵有财把被角一拽，挡住脸不说话了。</p>
赵军见状一笑，随即上炕焐被躺下。</p>
有的人发烧就在晚上，一过九点赵有财又发烧了，赵军摸他脑门烫手，但这时候不能再吃去痛片了。</p>
于是赵军穿上衣服出屋，到南窗户根下，打下一根冰溜子。</p>
冰溜子掉在地上摔成数段，赵军捡了三段大的回屋用毛巾包上。</p>
这个暂且放在一边，赵军拿了赵有财平常喝的小烧，倒出一碗底来给赵有财搓前胸、后背。</p>
赵军给赵有财擦完前胸，主要是胸口处。然后，赵军把赵有财翻得后背朝上，准备给他擦后背的时候，王美兰过来了。</p>
此时三个小丫头都已睡下，王美兰从赵军手中接过装白酒的碗，亲自给赵有财擦拭后背。</p>
赵军跟王美兰说了两句话，见赵有财状态好一些了，他便出到外屋地，在碗架旁拿过一根大葱。</p>
赵军扒下葱叶，撕下一块葱白，用其在眼皮下抹抹，整个人顿时一激灵。</p>
赵军眯着眼睛进屋时，王美兰已经给赵有财擦完酒了。</p>
这时候赵有财已经不那么烧了，整个人更精神了不少。</p>
王美兰正数落他，道：“还说我儿子不孝顺，我儿子对你多好？”</p>
赵有财抿嘴不吭声，而就在此时，赵军扑倒床前，大喊一声：“爸！”</p>
一声“爸”喊出，赵军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p>
装哭不是目的，此时赵军的脸正悬在赵有财脸上方。</p>
王美兰刚把毛巾包冰放在赵有财额头上，所以赵有财只能仰面躺着。</p>
于是，赵军的眼泪滴在赵有财眼睛上、鼻子里、嘴唇间。</p>
“呸！咳！”赵有财闭着眼睛躲避眼泪，一边晃脑袋，一边抬手扒拉赵军。</p>
“爸……”赵军低声假嚎，一滴滴眼泪落在赵有财脸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