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宫的正殿明亮轩敞。正对大门的台座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位宫装丽人,头上只随便挽了髻,除了耳朵上两只泪滴形的珍珠耳坠,遍身上下无一首饰。却依然艳光四射,无人匹敌。这流云朝最美的女人,正是明启帝的贵妃,当年范府的庶长女——范朝仪。
范太夫人却是僵直了身子道“老身何德何能,实不敢当贵妃娘娘如此称呼。还请娘娘收回前称。”
仪贵妃嫣然一笑,如百花盛放,美不胜收。一旁的青衣小监虽年纪幼小,又不算男人,依然难以抵挡贵妃的倾城一笑,俱都闭了眼。
范太夫人只冷冷看着她。
仪贵妃也不在意,自下了台座,请了范太夫人到内殿就坐。
到了内殿,仪贵妃只歪在殿里的贵妃榻上,倚着迎枕。范太夫人便在榻旁的机子上坐下。
一旁的宫女上了香茶,便渐次退下,只留下范太夫人和仪贵妃。
范太夫人略用茶润了润唇,就道“贵妃有事请说。老身府里却是离不得人。”
仪贵妃拿起一旁的流云团扇自摇着,一边缓缓道“兄弟二人都领兵在外,这在咱们朝,也算是第一家。就算皇后的娘家慕容家也是比不上的。”
范太夫人并不接话。
仪贵妃便叹了口气,道“我知当年是我的不对,可是事已至此,还请母亲看在爹爹的份上,不要再跟女儿计较才是。”
范太夫人想起当年的事就一阵憋屈,却也发作不得,只得忍耐。
仪贵妃看了一眼范太夫人,纤手细移,就端过一旁果盘里的龙眼,道“母亲当年最爱这龙眼,女儿时刻并不敢忘。”
范朝仪乃是范老侯爷的妾室杨氏所生。杨氏原是范太夫人的陪嫁丫鬟,范太夫人有孕的时候抬了通房,后生产的时候却是难产,只生下了女儿便去了。范朝仪虽是庶长女,却是跟着太夫人长大,形同嫡长女。等长到了快要结亲的时候,姿容万千,无人可比,凡见过的人都说是流云朝第一美女,就是现下的范四夫人安氏,与之相比也是有所不如。只因为是庶出,却是费了一番功夫说亲。老侯爷最心爱这位庶长女,一心要为之求良配。孰知一日明启帝微服驾临范府,竟幸了当时还是闺女的范朝仪。
范太夫人和皇后是嫡亲姐妹,明启帝乃是范朝仪正经的姨父。这姨甥共侍一夫,在已经传承三百余年,讲究礼教大防的流云朝,还是容不下的。范太夫人本和皇后有默契,要将范太夫人的嫡女范朝敏嫁与太子为正妃,只因明启帝执意要纳了范朝仪,也泡了汤,只好匆匆将范朝敏嫁给那时的寒门状元顾升。这边皇后拧不过皇帝,便让范府的范朝仪“暴病身亡”,又改头换面,以偏远地方豪族嫡女的身份入了宫,从贵人做起,现下已是四妃之首的贵妃。十年来,明启帝也多有新欢,却是长不过一月,短不过数日,就又回到范朝仪的两仪殿,再也离不开的样子。
范太夫人知仪贵妃受宠,也不敢跟她硬碰硬,只道“有劳贵妃娘娘挂念。”
仪贵妃见范太夫人终于有松动的样子,也有些动容道“母亲不必如此见外。一笔写不出两个‘范’字,女儿始终不敢忘了身为范家人。”
范太夫人终是叹了口气,知范朝仪当年初入宫并未讨到好,误饮了芜子汤,终身不育。没有孩子的宫妃,再受宠,下场也不过尔尔。自家的嫡女现下却是儿女成群,女婿又成器,却是比嫁给太子做那动心忍性的太子妃还要好些。这多年的怨气也不知不觉消散了些,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女儿,只回道“娘娘有此心,对我们范家是再好不过。宫里不比外头,娘娘自己要事事小心。”
仪贵妃却被范太夫人一席话说得掉了眼泪,只好顺手拿了枕边的帕子拭了拭,哽咽道“女儿还能听到母亲说这些话,就是死了也值。”
范太夫人忙道“娘娘快别这么说。娘娘能得圣宠,也是我们范家的福气。只是说出来到底不好听,只得远着娘娘。还望娘娘体谅。若是被人知晓,我们范府粉身碎骨是小事,污了娘娘的贤名,却是得不偿失。”却是提醒范朝仪不要太过高调招摇,将与范府的关系暴露于人。
仪贵妃只点头道“母亲放心。我这宫里的人本就不多,个个都是皇上挑的。这话要传出去,对我固是不利,对皇上更是有损。他们都没那么大胆子敢乱说话。”
两人闲话半晌,仪贵妃就让人拿了两支步摇,对范太夫人道“我有一事不决,还望母亲帮着相看相看。”
范太夫人微点头道“若是能帮着娘娘,自不会藏私。”
仪贵妃就指着那两支步摇道“我这里有两支首饰,一支是纯金镶翡翠,一支是白玉嵌珍珠。一个端庄华贵,一个雅致耐用,俱是皇上所赐。现下皇上却是不耐烦看见这两只首饰,只想留一个给我戴。却是想问问母亲,留哪支合适?”
范太夫人想了想道“首饰俱各有功用,怎能留一只,弃一只?--到了要用的时候,岂不是不顺手?”
仪贵妃就道“想是首饰太多,怕喧宾夺主的意思。”
范太夫人便不言语。
仪贵妃又道“皇后娘娘那里,也要精简首饰。却不知皇后刚刚跟母亲说起过没有。”
范太夫人道“皇后那里人多事忙,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