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种感觉:
极致的欲望。
乔巡看着骆新知清瘦的背影随着步伐一点一点膨胀。在他背后,隐约悬立着一尊高大的,极度扭曲的怪物。这怪物在嚎叫着,发出尖锐的歇斯底里声。
尽管骆新知在腹部脐带冒出来的瞬间就将其扯掉了,但并没有彻底断绝明世皇在他心中种下的魔障。
棋局无破,魔障吞噬他只是迟早的事情。
但骆新知身上似乎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隐约间好似能看到他带兵在战场上厮杀,随着他的一声怒吼,万千兵马齐发。
骆新知边走边说,
“骆登仙,儿子!我唯一的儿子!我不怪你,我不得不承认,我无法破解陛下留下的那盘棋……但你明白,爹爹我从来没输过,也绝对不想就这样输掉。爹爹要赢得干净利落,要输得堂堂正正!”
乔巡在后面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父亲瘦弱的背影。
他没有回应。
骆新知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如同在淌过一片沼泽地。他终于走到了门口,伸出手指,摇摇一点,远方的脐带乌云层里,开出一朵美丽的、完美的赤金花。赤金色的光芒穿透乌云,落在明世皇身上。
每一缕光,都变作一个兵、一匹马、一杆长枪、一支利箭……
它們全部落在明世皇身上。
明世皇李衍星语气依旧,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骆新知,我能在棋盘上赢你,亦能在战场上赢你。”
“陛下,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选择你吗?不去选更加保险,更加有希望登基的太子和三皇子。”
“为什么?”
“因为我时常在你眼中看到蔑视与执着。对敌人的蔑视,对目标的执着。我那时就觉得你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认为,胜利者就该如此……事实也如我想的那样,你胜出了。可我也该早知道,这样的陛下永远不会安居长安一隅……对其他人而言,当皇帝是人生的至高点。但对你,只是沿途的风景,你的路是无穷无尽的……即便这次你成功了,你立马又会寻找下一个为之努力的目标。你永远不会停下脚步……你对你身边的一切,不屑一顾。”
明世皇悬立在高空,与完全俗主的脐带相连,吸收源源不断的欲望之力。
他即是主宰万物的最高信仰。
明世皇看着地上的骆新知,
“即便你懂得,也还要如此吗?新知,你是我最大的功臣,本可以当我之下的第一人直至死去。”
骆新知摇头,
“不,陛下,你不会。我注定会是你前进路上的障碍。”
“新知,你这么说就让我太伤心了。你是我的功臣。”
骆新知看着自己肚脐上再次长出来的脐带,
“可怜的家伙……”
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明世皇说。
天边赤金花照出的缕缕赤金之光,穿透明世皇背后高大的虚影,留下一个个大洞。但很快,这些大洞就被脐带乌云里送来的欲望之力填充完毕。
骆新知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向前。
赤金之光落在他身上,迅速编织出一副厚重的盔甲。手上则是气派的赤金色长戟,上面俨然还有闪烁的血光。
紧接着,一匹由光芒汇聚而成的战马出现在他身边。他拍了拍战马的脖子,翻身上马,双腿一夹,
“驾!”
骆新知这一刻,又重新成为了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元帅。
“来吧,来助我一臂之力吧!”明世皇声如洪钟。
乔巡在清和殿里,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他站在阴影当中。没有光落在他身上。
后面是散落一地的棋子。
他已经感受过了。的确如骆新知所说,明世皇在这局棋里放置了一份心障。心障,欲望的陷阱……骆新知越是想破开棋局,就陷得越深,他只有完全不在意才能脱局,但骆新知不可能做到,他是个不服输的人。之前的每一次对弈,他都心甘情愿放水,但唯独这一回,他不会。
明世皇正是洞悉了这一点,才能有这么简陋的陷阱,让骆新知入套。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大概都不会被种下心障。
乔巡从没和明世皇说过话,仅仅是从骆希贤和骆新知口里听到的内容,就让他明白……明世皇李衍星到底给了他们多大的压力。
也许,把骆希贤和骆新知逼迫至今天这一地步,李衍星是最大的推手。
对骆希贤和骆新知而言,是无法避免的死局。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能和李衍星在同一个层次对抗。
乔巡深深吸气。
这场战斗,不用看,也已经知道结果了。
骆希贤和骆新知没有任何可能获胜。
他看着那些由欲望凝聚而成的脐带乌云……
“欲望是最好的养料……”
乔巡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又看向骆希贤和骆新知。他们两人此时的状态几乎完全相同,跟之前的付成文和徐列山完全相同。极致的欲望已经彻底把他们推进了深渊,直至这份欲望终结,不然绝对无法回头。
原先一直藏在心里头,乔巡甚至不愿意去专门思考的猜想……也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
这座长安城,是欲望的圈养场。
就像养蛊一样……最终养出了明世皇这个蛊王——最终的欲望。
乔巡想到这里,也不继续停留了。
他大步向前……
一直以来,他都像一个调查小队的调查者,只是在不断的收集信息,整合信息,然后根据自己所掌握的信息,描绘出真正的长安城的模样,去思考在这座长安城里,到底发生着什么。
现在,已经足够了。
该明白的,也明白了。
他最大的收货就是明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不管长安城在发生着什么事,这里的人在共同勾绘出一个怎样的世界……这个九命猫嘴里的“碎片世界”都是一个欲望本质的世界。
而他,是欲望之根,是集合了七原罪之欲的恶魔王。
在长安城的几天里,他一直在做选择。事实上,不止是长安城,而是当依红在海上列车对他说出那些话后,他就开始选择了。
到底是要永远隐藏下去,当阴影中的恶魔,直至死去将这个秘密烂在心里;
还是,成为一名真正的恶魔。
以前的他,有着恶魔的本质,却披着人皮,这种感觉像伪善者的拷打,一直以来都在给他的精神施加重锤……他可以想得明白,也许答应吕仙仪的告白,就是一种反叛似的抗拒,像小孩子一样的抗拒。他抗拒着真实的自己,希望通过与吕仙仪的交往来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
但直至分手那一刻,他才明白……你永远无法把错误的结果用正确的公式证明出来。
“不要试图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没有哪个正常人需要被证明……”
他明白自己心里的枷锁太多了……多到继续下去,只会眼睁睁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人被自己伤害。
乔巡大步向前。
他如入无人之境,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没有用“懒惰”修改自己的认知特性。
就在三人的注视下,向外走去。
不论什么攻击要落在他身上,都会在靠近他前一刻,被各色的火焰所吞噬。
无人能伤及他分毫。
正疯了似地寻找他的九命猫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迅速奔跑过来,然后长成人形,
“你凭什么!凭什么!”
九命猫像是淋了雨的猫,很狼狈。她以自己的苦痛大声质问乔巡。
乔巡淡定地看着她,
“嫉妒。你身上有嫉妒的臭味儿。”
他不说分毫,用“命理循天”野蛮地冲进九命猫的意识当中。完全无所谓会不会伤到她的意识。
九名猫立马觉得自己的脑袋如针在扎,尖锐的疼痛感让她闷沉沉咬住嘴唇。
她想把眼前这个男人撕成碎片,但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身体。
她愤怒地说:
“控制是我的权力,我的权力!”
乔巡可怜地说:
“你现在就像个看到自己心爱的玩具被人夺走,却无能为力的可怜孩子。”
九命猫逐渐感到虚弱,
“你明明什么都不懂!”
“你嫉妒夺走主人之爱的那只白猫。你可悲的控制欲让你失去了一切。而你无能为力,只能还以嫉妒。”
乔巡暴力地挖掘出了她意识深处的过往记忆。
这个妖猫的前半生居然单纯得有些匪夷所思。她原本是一个普通老人的宠物,但老人某一天从外面捡回来了一只白色的流浪猫,似乎黑与白天生就是对立的,她几乎瞬间就对白猫投去最大的敌意。甚至将这份敌意转移到了老人。在一次又一次伤害了白猫和老人后,老人选择把她送走。
而这,在她眼里,是抛弃。
九命猫幽绿色的眼中装满了恨意,
“你什么都不懂!”
乔巡冷声说:
“我只明白一件事,你的确不如那只白猫讨人喜欢。是我,我也选择白猫,而不是你。”
九命猫的瞳孔迅速缩成一个小点,然后又立马放大。
幽绿色中涌出焦油一般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