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脆生答应,走上前给秦鹿倒了一杯水。
捧着温热的茶杯,秦鹿看着坐在上首的两个人,看样子似乎是夫妻。
“你家人?”
“是隔房的二老爷。”
翠儿道。
“二老爷,还是隔房的,来这里摆的什么谱?”秦鹿不免有些好奇。
翠儿低声道:“我们夫人早些年不在了,老爷也在两个月前染病离世,家中只剩下小姐一人,老爷临终前叮嘱小姐带着家中财物去惠州投奔姑奶奶。”
“哦!”秦鹿点头,“是来打秋风的。”
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脸色一凛,“五娘,这是谁?”
秦鹿走上前,一手一个,把俩人拎起来。
“啊,你干什么,松手,你是谁啊……”中年女人突然被人拎起来,双脚悬空,吓得脸色大变。
“我把他们俩扔出去,小丫头你去帮我准备个房间,我得好好休息休息,晚上再做点好吃的,我得喂饱肚子里的孩子。”
说罢,拎着两个人走了出去。
翠儿捂着嘴巴,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久久回不过神来。
等秦鹿把两人扔到胡同里,关上门回来,才看到小丫头急匆匆的跑了。
薛五娘感激的看着秦鹿,盈盈福身道谢,“多谢夫人。”
“我不是为了你。”秦鹿摆摆手,“你看我的肚子……”
薛五娘跟着秦鹿手指的动作,看向她隆起的小腹。
当看到肚皮不断的凸起,以至于吓到了她。
“夫人,这是……”
“在我的肚子里伸懒腰呢。”
母体死亡后,胎儿只能存活五到十分钟。
秦鹿过来的时间段,胎儿还没有死亡。
这也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活了上百年了,真就第一次怀孕,不知道生产的时候得多疼。
“是个很活泼的小家伙。”秦鹿道。
薛五娘看着她,明明怀着身孕,甚至还带着笑容,可她并未感受到什么“母爱的光辉”。
这种想法很奇怪,薛五娘说不出来。
翠儿做事麻利,不多时就准备了一桌膳食。
“怎么没想着找镇子里的镖局?”
秦鹿随口问了一句。
薛五娘叹息道:“镖局里几乎都是男子,如今薛家仅剩我和翠儿两人,我不太敢雇佣他们。”
“其实都大差不差。”秦鹿道:“好些镖局多和山贼匪寇有交往,沿途遇到一处,就给付一笔过路费,当然这些费用都需要你自己出。但看你们投奔的姑奶奶是什么身份了,没点身份的,可能在路上就被人啃了。”
翠儿吓得一个激灵,“我们姑奶奶是官家太太。”
“这还可以。”秦鹿点头,“提早给那边修书一封,镖局的人知道,会把你们安全送到的。”
“夫人呢,为何要护镖?”薛五娘好奇问道。
“你也看到了,我怀着孕,手里没什么银钱,再加上夫君早亡,婆家人也都死了,总得赚钱养孩子。”秦鹿喝下一碗汤,打了个呵欠,“我的房间在哪里?”
薛五娘交代翠儿道:“带夫人去我的房中休息。”
“小姐您呢?”翠儿问道。
薛五娘道:“明儿就要出发了,今晚我歇在母亲房中。”
“是!”
这一晚,秦鹿睡的最舒服的。
用过早膳,薛家这边准备妥当,一行三人搭乘马车离去。
“翠儿!”出了城,秦鹿看着小丫头。
翠儿眨眨眼。
“我教你驭马。”秦鹿道。
小丫头似乎不抗拒,乖乖的坐在驾辕上,跟着秦鹿学习。
忙活了大约一个时辰,翠儿已经有模有样了。
主要是现在走在官道上,没有岔路,马儿也很安分,几乎用不到她。
秦鹿撩起车帘,坐在车厢入口处,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打盹儿。
“去了你姑姑家里,别傻乎乎的把财物都交代出去。到底是姑姑,人家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你一个外来的,难保不会让人觉得多余。身边留着体己钱,纵然将来出嫁了,也不至于捉襟见肘。这世道,银子虽说是俗物,却能解千愁,化万难。”
薛五娘认真的听着。
“说句不客气的,但凡是有点清高气的都厌恶铜臭味,可是说的难听点,这世上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你爹娘不在了,手里更得存些银子,这就是你的底气和退路。”
“看我,身无分文,为了孩子,可不就得挺着大肚子走镖养活他。”
“夫人没有娘家人吗?”薛五娘问道。
“娘家没人了,我现在是天大地大,再无牵挂。”秦鹿觉得这样挺好的。
事实上开局比上一个小世界要好得多。
“夫人说的话我记下了。”薛五娘之前还想着将薛家的财物交给姑姑打理。
如今听到她的话,自己恐怕也要留点心眼了。
“夫人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
薛五娘:“……”听着语气,似乎还有点不确定。
“不对,今年十八岁了!”秦鹿勾唇笑的慵懒,“一孕傻三年。”
薛五娘和翠儿的笑声传来。
“大荣是允许女子改嫁的,夫人何不再寻一如意郎君,总好过独自一人抚养子女。”薛五娘想想秦鹿的未来,不免有些心疼。
秦鹿晃动手指,“我送你一趟,就能赚到一百两银子,第一次走镖就遇到你这么大方的主顾,也是我运气好。有了这笔银子,我能好几年不干活。民间百姓的消费不算高,每年十两银子也就差不多了,毕竟也不是顿顿都吃肉。”
薛五娘颇有些惊讶,父亲在世的时候,她每月都有五两银子的月钱呢。
有时候买点胭脂水粉的,不够用,父亲还会再给。
平均下来,每月都得花费十几两银子。
没想到她每月的花费都是别人一年的家用。
这边正聊得开心,经过一处密林时,前方突然跳出来几个人。
马儿被拦住,停下了步伐,相对比较淡定,反倒是翠儿被吓得摔下了马车。
前面的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挥舞着手中的破刀,高声嚷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哎哟。”
不等他念完开场白,秦鹿抓起旁边的果子仍出去,正中那汉子的脑门。
却见,在众人愕然的视线中,那汉子好像断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十几米远,重重的摔在地上。
秦鹿坐直身子,看着摔了屁股蹲的翠儿,道:“小丫头,扶我一把。”
翠儿忙不迭的站起身,顾不得摔疼,小心的搀扶着秦鹿下了马车。
她捧着肚子,弯腰捡起一根木棍,穿过几个山贼,走到那头领面前。
弯腰拎着那汉子的衣领,轻而易举的把人拖到旁边的林子里。
“把这座山开了。”
众山贼:“……”
秦鹿靠在一根大树上,捧着肚子,道:“刚才不是嚷着此山是你开嘛,把这座山给我开了。”
汉子:“……”娘的,欺人太甚。
“要么你把山给我开出来,要么我把你的脑袋开瓢,你选一个。”
她甩动着手里的木棍,木棍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啪——”
木棍不小心抽打在旁边的树上,却见碗口粗的一根大树,
“咔嚓嚓,咔嚓……”
众目睽睽之下,断裂倒地。
汉子,包括那几个山贼,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身子抖得如同筛糠,恨不得原地消失。
“三……”
“二……”
“等,等等等,等等……”汉子忙不迭的跪地,那动作别提多利索了,“女侠,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一身的腱子肉,谁逼你们的?”秦鹿用木棍戳了戳男人的肱二头肌,“也就是我有点三脚猫的功夫,若是旁人,你们指不定就得手了。欺负别人的时候,此山是你们开,现在被我欺负了,哭哭啼啼的说被逼的?怎么,别人逼你们打劫,你们瞧着挺高兴的,老子逼你们开山,你却给我废话这么多,是瞧不起我?”
汉子傻眼:“……”
“不,不不不不不,小的哪敢呐,您就是小的的姑奶奶,我给您磕头了,您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汉子真的要被吓尿了。
那么粗的一棵树,轻轻一抽就断了。
这人,谁找惹得起啊。
“饶了你们?”秦鹿冷笑,“做梦!”
“你们在衙门有赏金吗?”
汉子:“有,还是没有?”他想说没有。
然而看到秦鹿那严肃的表情,忍不住吞咽着口水,愣是不敢说。
“你们六个人,拿钱消灾。”秦鹿张嘴打了个呵欠。
孕妇都这么没精神的吗?
睁开眼就觉得困,也是要了命了。
懒懒散散的走到马车旁,“赶紧的,回去取银子,最少五百两,拿到银子我就留你们一条命,敢跑的话,小心我把你们开膛破肚。”
几个跟班忙不迭的跑到头领面前,畏畏缩缩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头领一脸的为难,“女侠,我们山寨穷,真的没有这么多银子。”
“……”秦鹿静静的看着他们,“看来你们是想死。”
抬起手臂,只这么一个小动作,吓得那几个人两股战战。
“饶饶饶饶饶,饶命……”汉子匍匐在地上,“女侠,我说的是真的,我们真的没有那么多,前几天刚孝敬给官府,就剩下三四百两了。”
“那就三百两。”秦鹿眯起眼,对那汉子勾勾手指。
汉子颤巍巍的走上前,“你别当山贼了,来驾车。”
秦鹿招呼身后那几个,“你们也回去收拾收拾,带上家当跟我走。”
“走?”汉子愣住,“走去哪里?”
“你说呢?难道还想留下来打家劫舍?”秦鹿表情冷下来。
“不,不不不敢!”汉子扭头看着那几个人,道:“还不快去收拾家当,今儿开始咱们也是有主子的人了。”
“是!”
那几个小弟连滚带爬的进入密林。
秦鹿重新上了马车,薛五娘的脸色还没缓过劲儿来。
“夫人,您这样会不会不妥当?”
她是真的被吓坏了。
秦鹿捧着肚子,合上眼,道:“我月份大了,身边总得有几个人差遣着。与其让他们继续留下勒索下一个过路之人,还不如带在身边呢。”
薛五娘觉得此事不妥。
“我们此去惠州,沿途恐怕不止这一波山贼,难道夫人都能将他们收入麾下?”
“倒也不是不可以。”秦鹿嗤笑,“别皱眉,我会把你安全送到惠州的。”
“我自是新任夫人的,只是担心他们反水。”薛五娘觉得自己晚上都睡不安生了。
大概一个多时辰,远处来了两辆马车。
“出发了。”秦鹿招呼一声,翠儿钻进马车,这匹马由这个汉子驾驶。
走出很远,秦鹿看着东张西望的汉子。
“专心点,惹得我动了胎气,我要你脑袋。”
那肌肉大汉愣是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分神。
接下来的一路,也遇到几波山贼,秦鹿挑挑拣拣的,队伍扩充到了三十几好人,余下的贼眉鼠眼的都被赶走了。
当然财富也累计到了近三千两。
薛五娘主仆干脆佛了,她们俩知道,说什么也无用。
聘请的这位镖师的确厉害,那些嚣张的山贼,几乎一个照面就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愣是不敢生起反抗的心思,生怕被她给取了狗命。
耗时一个月,她们终于抵达惠州。
因秦鹿怀有身孕,每日基本上走个五十里路就会停下歇息。
薛五娘也不在意,反正她这边也不着急,年前能赶到就好。
**
镜头一转,桃溪镇。
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家中,陆瑄顾不得其他,先去祭奠了父亲。
因要在家中丁忧,纵然高中探花郎,须得三年后才能领取差事。
也是因为此时,陆夫人心中恨极了秦氏一家,若非她不凑巧的有孕,老爷欣喜的赶去下沟村,也不会在归途遭遇意外。
以至于害的儿子刚刚高中,就得丁忧。
三年呐,同期的那些人,运气好的恐怕要升迁了。
“母亲,樱娘呢?”终于忙碌完祭拜,陆瑄问起了妻子。
陆夫人脸色一沉,道:“别提那个贱人。”
陆瑄拧眉,心内隐有不安,“这是何故?”
“哼!”陆夫人咬牙切齿道:“在你走后,她与外男私通,有了野种,你爹不知晓此时,亲自去下沟村道喜,却在归来的途中遭遇塌方……”
说着,陆夫人红了眼眶,“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现在更是牵累了你。”
陆瑄心中自是不信的,在这个家里,他和樱娘接触的最多,相比较起母亲,他有自己的判断。
这次提早离开,并非是为了躲避。
只想着既然和樱娘有了夫妻之实,他自得为未来做打算了。
临行前他和妻子打过招呼的,以樱娘的为人,自然不会与外男私通。
而且陆瑄有绝对的自信,在桃溪镇,不可能有比他更出色的男子。
既如此,樱娘何须与外男苟且。
至于孩子……
想到这里,陆瑄看着母亲,目光中一抹深沉转瞬即逝。
樱娘有了身孕!
想到这点,他不免有些焦躁。
陆瑄明白,母亲一直希望他能将表妹娶进门。
而樱娘离开家已经月余,正是衙门报喜前后。
不意外的话,此事应该是母亲在背后谋划的。
他不喜欢樱娘,从来都只是责任。
陆瑄不是个推卸责任的人。
人生在世,有些选择既然做出来了,就必须扛起来。
母亲似乎不懂这一点。
“娘,你希望我怎么做?”他淡淡开口。
陆夫人面露喜色,抬头看向儿子,可下一瞬,她顿觉遍体生寒。
儿子的眼神平静且陌生,明明态度看似对她很敬重,眼神却再无半分濡慕。
一种恐慌,从心底最深处油然而生,让她牙齿都微微打颤。
“儿啊……”掩在袖中的手掌用力握紧。
陆瑄复问道:“娘希望我怎么做?娶了锦娘?”
陆夫人张张嘴,话语就在喉咙里,却愣是不敢说出来。
“娘,您可是杀了我的孩子。”陆瑄幽幽的声音,好似来自九幽,一层层的将陆夫人禁锢住,“虎毒尚且不食子,您压根没把我当人看。”
“不……”陆夫人没想到,她做的事,如此轻易的就被儿子识破,用力的摇着头,想要反驳什么。
“梁嬷嬷!”陆瑄唤了一声。
一位中年婆子从外边进来,屈膝见礼,“夫人,少爷。”
陆瑄低头看这儿手掌,淡淡道:“母亲身子不适,自今日起,檀香院关了吧,无事少出门,免得染上风寒。”
“……”陆夫人惊愕的看着儿子,表情一寸寸的裂开,“你说什么?”
“需要儿子再重复一遍?”陆瑄站起身,走到堂前看着外边的云卷云舒。
陆夫人气息急促,站起身踉跄着走上前,抬手颤抖的指着他,“你,你,我可是你的母亲。”
“若是旁人害死了我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将是不死不休的死仇。正因为您是我的母亲,我才下不去手。可是您要明白,在您害死他们母子后,我但凡还是个男人,就不可能和您继续维持这段母子情分。”
陆瑄声音平淡,似乎听不出喜怒,“您若真的把我看做是个人,也做不出这等有悖人伦的狠辣之事。让您的儿媳背负苟且骂名,让您未出世的孙儿背负着孽种的屈辱,这是一个母亲能做出来的事?”
“你,你你……”陆夫人气得几宇昏厥,“我这都是为了谁?”
“为了你们徐家。”陆瑄低笑,“难不成您要昧着良心说是为了我?”
眼神凉薄的看了她一眼,随后抬脚离开。
而陆夫人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眼皮一翻,昏死过去。
檀香院瞬间乱作一团。
回到静心斋,陆瑄唤来一个人。
“去查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来着点头,很快离开。
之前他告知秦氏,自己不想娶妻,并非推脱。
后来娶了,不想碰她,也是想着将来她后悔了,可以离开再嫁。
婚前,陆瑄便问过秦氏的想法,秦氏毅然嫁了进来。
她知道,只要她说不想嫁,陆老爷自然无法勉强。
因为当初秦老爷就了陆老爷,作为陆家唯一的儿子,陆瑄已经没有了选择权。
在两家的情分中,他是被秦氏选择的那一个。
订婚前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给了秦氏选择的权利,她做出了决断。
婚后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做不了主。
明着,秦老爷说不愿意就和离,暗中却把压力给到了陆老爷身上。
陆瑄知道,他的父亲是个感恩的人,正因为如此,在这段婚事里,才被秦老爷拿捏住。
他当然可以反抗,可如今这世道,名声何其的重要。
一旦陆老爷被打上个不仁不义的名声,陆家就毁了。
即便如此,陆瑄也不后悔。
人这一生何其短暂,与其后悔,不如改变现状。
既然有了夫妻之实,只要秦氏不做过分的事情,他绝不会休妻。
而且,以秦氏的为人,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
和薛五娘主仆分开,秦鹿这边轻点了财物,余下的交给了这些人。
“别回去做山贼了,你们干脆一起弄一家镖局,有个正经营生,总比做山贼来的体面。一辈子躲在山里,像什么样子。”
她也没带走太多,总计取走了两千两,余下的都留给了这些人。
一路下来,这几个小分队也熟悉了,日后如何做,和秦鹿没有关系。
她现在只想找个便利点的地方住下,等着孩子出生。
前提是得弄点人近前照顾着。
这三十几号人傻眼了。
“夫人,您不要我们了?”先前那个大汉懵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似一只被主人丢弃的藏獒一般,感觉生活都失去了方向。
明明这一路都好好地,怎么到了目的地,就卸磨杀驴呢?
秦鹿乐了,“你们有毛病,好好的生意不做,非得凑到我跟前来当个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