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塔莉垭反而笑了。
她不怕希维尔有问题,就怕希维尔读书不思考,真的什么都没看懂。
而希维尔提出的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初学者对迦娜主乂理解的常见谬误了。
所以塔莉垭轻车熟路地答道:“希维尔,你弄错了一点。”
“我们领风者所说的按需分配,指的是满足人合理的需求,而不是无限的欲求。”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区别。
如果只有满足了人类无限的欲壑,才能算大同社会。那大同社会就真跟那些宗教徒口中的极乐净土一样,属于是纯粹的幻想了。
抱着这种幻想去看待迦娜思想,那就只能得出一个错误的结论——
一定要生产力极度发达,物质极大丰富,丰富到可以用近乎无限的资源去满足人的欲壑,才能实现真正的大同社会。
但现实是,人类的物质资源,永远都不可能丰富到无穷无尽的地步。
所以大同社会现在不能实现,未来也不能实现。未来的未来也不可能实现。
“既得利益者就永远有合适的理由抗拒变革,将实现大同社会的那一天无限延后了。”
“但希维尔小姐。领风者理论中的大同社会,真是你曲解的这样吗?不!”
按需分配,是按人合理的生活需求进行分配。
人的欲求无限,但合理的需求却是有限的。
“就像你想吃好吃的,就算往最奢侈的地方想象——你想吃比港出产的顶级海兽肉排。”
“你就算一个人可以吃一吨,也总该能吃饱了吧?”
既然能吃饱,那这需求就是有上限的。
既然需求有上限,那这些需求理论上就可以通过生产力的发展来实现满足。
比如说,这一吨顶级海兽肉排,在现在可能比一吨黄金都更贵。
但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未来人类却完全有可能发明出规模化的海兽养殖技术,让所有人都能随便吃海兽肉吃到吐。
“大同社会就是要在物质足够丰富的情况下,根据每个人的需求进行合理分配——你能理解么,希维尔?”
“额”希维尔有点懵。
她停下来仔细思考了许久,却还是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不不不”她拿手抹了抹脸,才说:“不是所有需求,都可以这么满足的吧?”
人再能吃也就只能一顿吃几碗饭,再能穿也就只能同时穿几件衣服,再能住也就只能同时住一套房子,再能出行也就只能同时开一辆车。
似乎人类常规的生活需求,都有一个合理的上限。
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大同社会,人们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想穿什么就可以穿什么,想住怎样的房子就住怎样的房子,想开怎样的车就开怎样的车。
只要不挥霍浪费,不无度索取。这些合理的需求似乎都可以得到满足。
“那女人呢?”希维尔大大咧咧地问道。
饱暖思淫欲,e需求也是人类的基本需求。
想到自己和塔莉垭的性别,她又改口道:“还有男人。”
“我要是想让你们的李维会长给我当姘头——不要多,就要他一个人,这算合理吧?”
“大同社会能给我按需分配吗?”
希维尔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领风者理论的弱点。
没想到塔莉垭却用一种看杠精的无奈表情看着她:“看来你还是没有读懂啊,希维尔小姐。”
“把人当作物品,将性当作资源,视配偶为自己的私人财产,这些都是私有制社会的价值观,是籽苯对人最裸的异化。”
“在公有制的大同社会里,每一个都是社会地位平等的自由人。”
“李维会长他要是自己愿意给你当姘头,那没人可以拦着你们;可他要是不愿意,那就也没人可以强迫他这么做。”
还指望领风者给你发老公/老婆?做梦呢!
老公/老婆的命也是命。人家凭什么被当作物件发来发去?
说着,塔莉垭还不忘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希维尔,还有她身上那张脏得吓人的毯子——
希维尔小姐虽然是个美人。但常年累月的沙漠佣兵生活,显然已经让她模糊了自己的性别。
一般来说,恕瑞玛人虽然因为缺水而很少洗澡,但他们只要有条件就会尽可能地清洁自身。
但跟一帮佣兵糙汉子呆久了的希维尔,却十分不在意这一点——毕竟她就算把自己洗干净了,也很快会因为高强度的战斗和训练而变得邋遢不已。
所以希维尔干脆彻底放弃了个人卫生。
她的皮甲、靴子和毛毯,简直就像是祖安的炼金化学武器。那两只丢在一边的臭袜子,就更是可以直接拿出去当炼金手榴弹使。
塔莉垭每次跟她住一间屋子,都得偷偷用神术为自己隔绝空间、通风换气,才能安然入眠。
为此她还曾经隐晦地跟希维尔提过,其实他们调查团里有随行的水元素法师,就算在沙漠里洗澡也不算困难。
但希维尔却豪爽地告诉她,沙漠佣兵一辈子也用不着洗澡。
肌肤上的“护盾”要是被搓干净了,她可就没办法无视恕瑞玛的烈日和沙尘了。
“希维尔小姐。”正好讲到这里,塔莉垭便忍不住提醒:“就算是在大同社会,人也不是绝对平等的。毕竟人天生就有美丑之分,各自的生活习惯也有后天差异。”
“如果你一直这么邋遢不爱干净,那就算到了大同社会,也不会有男人喜欢你的。”
“不努力改变自己,指望领风者给你发老公,这样肯定是行不通的。”
希维尔:“”
就在塔莉垭和希维尔讨论迦娜理论,以及希维尔小姐的个人卫生问题的同时:
在一个最精锐的沙漠佣兵也无法感知的遥远距离之外,在那寂寥开阔的无尽沙海之上凡人根本无法生存的凛冽夜风与狂暴沙尘之间——
竟有一个人影,在那黑夜的沙漠中独自穿行。
他的身形无比高大,魁梧得不像是人类。
而这魁梧的身形却全然被一件脏兮兮的粗布长袍覆盖,让人看不清他的身体轮廓。
他的脸庞也藏在伸长的头巾之下,手指还裹着麻风病人一样的绷带——就好像他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以至于就连一寸肌肤都不敢在人前显露出来。
但这个人又显然不是什么绝症病人。
因为那股连戈壁巨岩都可以吹得满地打滚的沙漠风暴,甚至连他的身形都无法撼动。
一柄被破布包裹着的,依稀能看见巨斧轮廓的沉重武器,也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扛在肩上。
而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可以隔着这夜晚咆哮的狂风,还有不知有多么遥远的距离,听清楚远方旅者说话的声音。
“有人在那里休息是旅行者么?”他用沧桑的声音喃喃自语,又任由那声音孤独地消散在恕瑞玛千年不息的风里。
然后,他停了下来。
在沙漠里倾听旅行者的对话,是他如今唯一的乐趣。
或者是,是他唯一还在意的事情。
他倒不是对这些小人儿的故事感兴趣,也不是想要从旅行者的对话中打听到什么宝藏秘辛、时事新闻。
财宝对他来说,都早就没意义了。
沙漠外面的世界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早就没心思去管了。
他唯一在意的就是——知识。
是的。
别看他人高马大地还扛着一柄巨斧,看着跟个狂战士似的。
但他其实是一个学者,大知识分子。
他对一切知识都抱有最本能的兴趣。
他很想知道,古代的知识有没有传承到如今的恕瑞玛人手里;如今的恕瑞玛人,又有没有创造出可以让他眼前一亮的新的知识。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过去一直让他感到失望。
自恕瑞玛帝国灭亡之后,这片土地的文明就彻底发生了倒退。
恕瑞玛的文化传承几乎断绝,恕瑞玛人也早就失去了对知识的渴求——毕竟,对现在的恕瑞玛人来说,生存就已经足够让他们竭尽全力。
千百年来,他从旅行者那里听到的对话,总能让他失望透顶,又扼腕叹息。
恕瑞玛帝国亡了。
恕瑞玛人也再也没有了仰望星空的能力。
直到现在
“大同社会?”他听到了两个少女的对话。
这是一个极其陌生的词汇。也是一门他极其陌生的知识。
他一开始就跟那个叫希维尔的小人儿一样,觉得这是宗教人士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还好奇,当年被他们轻易捣毁神庙、灭绝信仰的迦娜女神,怎么又会在三千年后,带着这么一套荒谬绝伦的发明卷土重来。
可听着听着
他的尖耳朵就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他的眼睛,也在这夜色中绿莹莹地泛起了光。
“这这不是幻想。”
“这是知识,我从未见识过的知识!”
他彻底停下脚步,又遥遥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已经很多年没接触过人类了。看到恕瑞玛如今的模样,他只会更加自责懊悔。
但这一回
“知识即便远在艾欧尼亚,亦当往而求之。”
内瑟斯喃喃自语着,走向了那凛冽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