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所言,下官铭记于心。”
虽然沈忆宸也不喜高穀这种明哲保身之人,他更欣赏张居正那样的阁臣。但对方所言深明大义,无从辩驳,为了反对而反对同样不是沈忆宸的风格。
“去吧,期望待你归来之时,是山东万民安康之日。”
“下官告辞。”
拱手行礼,沈忆宸昂首阔步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相比较紫禁城的红墙金瓦,那一身青色官服,显得是那般渺小。
而所行之事,却又那么的伟大。
从紫禁城回到公府,陈青桐看见背着包囊回来的沈忆宸,起身过去搭把手。在感受到包袱沉重后,于是开口说道:“夫君,这么重的东西你为何不让阿牛一同前去帮忙,可别累着了。”
“阿牛没牙牌又入不了宫门,再说了乘坐马车回来也累不着,放心吧。”
“夫君,如今东西都收拾回来了,决定好何时出发去山东了吗?”
陈青桐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有着一抹掩饰不住的伤感。
明朝规定官员出镇不得挟带家眷,于谦冒着问罪的风险,也决意要返回京师,就是受此条规定所限。
沈忆宸如今要前往山东治水,就意味着要面对一场离别,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而言,自然是万分不舍。
陈青桐好歹也出身于勋戚世家,明白大丈夫志在四方的道理,自己不能作小女人态拖夫君的后腿。
所以哪怕心中万分不舍,她也极力让自己表现如常。
但夫妻同心,沈忆宸怎么可能感受不到,陈青桐情绪上的异常。
只见他把手放在陈青桐背上,轻轻的抚摸着那一缕秀发,开口说道:“等朝廷把官服跟委任状发放下来,就得动身出发了,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吧。”
陈青桐也顺势枕在沈忆宸的胸膛,喃喃问道:“那夫君多久能回来呢?”
听到这话,沈忆宸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自己都还没有出发,陈青桐就开始问归期了。
说实话,沈忆宸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能返回京师。甚至就连能否治理好黄河水患,他心中都没底。
治水必躬亲,没有亲临山东实地,谁也无法给出一个期限。
“我会尽快回来的,一定会的。”
陈青桐明白夫君无法给出具体的承诺,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紧紧倚靠沈忆宸的胸膛,不想错过分秒的温存。
就在此时,丫鬟雪儿急匆匆的从院外走来,开口禀告道:“姑爷,大公子他在院外等你,说有要事。”
一听到是朱仪找自己,沈忆宸心中大概明白所为何事,于是他朝着陈青桐说道:“夫人,那我就先去处理下大公子的事情。”
“夫君去吧。”
“嗯。”
点了点头,沈忆宸就转身走向院外。
朱仪看着沈忆宸前来,这一次没有丝毫的遮掩,开门见山的问道:“有抉择了吗?”
“没有。”
“沈姨娘不愿意得罪林氏?”
“不是,我还没有告诉母亲。”
沈忆宸的这句回答,着实有些出乎朱仪的意料。
在他看来,沈忆宸但凡有点野心,都会去说服沈氏争夺正妻位置,好让自己成为嫡子。
并且按照沈忆宸以往的能力跟手段,他绝对不是个甘于平庸之人。为何渔翁得利的机会已经送到了眼前,他还是不为所动?
“难怪你会选择去山东治水,行事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朱仪自嘲的笑了笑,他很少看走眼,却在沈忆宸身上看错了。
“说吧,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才愿意让沈姨娘做这个人证。”
听到这话,沈忆宸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嘲弄笑容回道:“大公子,你现在真的很像当初成国公,亲情就是用来衡量价码的吗?”
朱仪的言行,让沈忆宸看到了成国公朱勇的影子,当初就是这般语气神态,讨论着认祖归宗之事,看不到一丝父子亲情的影子。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现在看来,朱仪比自己更像成国公朱勇。
“是吗?”
朱仪并不为所动,接着补充了一句:“你用了当初这个词,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的父亲大人已经不是这副模样了?”
面对这句反问,沈忆宸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可能下意识的用词,更能突出内心真实想法。
现在的成国公朱勇,不知何时在沈忆宸的印象中,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看到沈忆宸没有回答,朱仪收起了脸上的自嘲笑容,用着一丝决绝的语气说道:“沈忆宸你错了,恰恰是因为亲情无法衡量,我才会不顾利益得失,让你来渔翁得利。”
“设身处地,如果你身上肩负着杀母之仇,难道不会如同我这般行事吗?”
“说不定你会更极端,更不择手段!”
这段话再次让沈忆宸无言以对,凭心而论母亲面对林氏威胁的时候,自己曾想过先下手为强干掉对方。
只是受限于实力因素,才不得不作罢。
朱仪肩负十几年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却还要跟仇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所受到了折磨跟痛苦,常人压根无法理解。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可能自己与母亲的亲情,对于朱仪而言,不过是复仇的价码而已。
罕见的失态后,朱仪很快就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淡淡说道:“向北,你很快就将前往山东治水,就算不为利益考量,单论你离开之后沈姨娘的安全考虑,你觉得林氏会善罢甘休吗?”
这句话,击中了沈忆宸的顾虑。
他让福建矿工充作佣人,还让陈青桐从泰宁侯府调来婢女,这一切手段,都是为了防止林氏的报复。
只要自己还在京师一日,沈忆宸相信林氏哪怕为了她儿子朱佶考虑,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去对付母亲。
但一旦自己离开,而且在不知归期的情况下,很难保证以林氏的性格手段,不会去做铤而走险之事。
斩草不除根,始终有后患,沈忆宸不能给母亲留下个这么大的隐患!
“好,我答应你去询问母亲,但是否愿意作证,依然取决于她自己。”
“大恩不言谢,如若母亲能大仇得报,我会支持沈姨娘成为国公夫人。”
听到这番言语,沈忆宸面无表情的回道:“大公子,我愿意帮你,是出于对母亲的安全考量,以及善恶有报的正义。我娘从未想过要当什么国公夫人,我也从未想过国公爵位。”
“偌大公府,不要到了最后,悲哀的只剩下成国公爵位这一样东西。”
言罢,沈忆宸就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的迟疑。
白居易曾写过最是无情帝王家,如今成国公府的两代恩怨情仇,也始终围绕着这个公爵之位。
权势地位迷人眼,这就是为什么,沈忆宸一直提醒自己要保持本心的缘故。
望着沈忆宸离去的背影,朱仪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才离开。没人知道他心中想着一些什么,就如同没人知道,他打算用何种手段完成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