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朱祁玉心中,一直把沉忆辰视为“双刃剑”,那么作为是一把利刃,不管会不会伤到自己,至少先得对准威胁最大的敌人。
襄王朱瞻墡数次主动拒绝了登基大统的机会,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并没有妄图染指九五至尊之位的野心。不过自己不想成为皇帝,不代表着他能接受朱祁玉高高在上,特别在“坐实”弑君杀兄这种举动后,地方宗亲藩王心中其实人人自危。
毕竟你朱祁玉连亲兄弟都敢杀,谁知道会不会朝威胁到自己的皇亲国戚下手。这就好比当年建文皇帝朱允炆削藩,哪怕那些还没有削到头上,依旧置身事外的亲王,同样选择了附和明成祖朱棣造反。
原因就在于唇亡齿寒,要命行为打破了皇族之间的平衡规则。
另外靖难成功后宗室亲王纷纷交出手中兵权,在地方官府监视下过着圈养的生活。可以说人生的唯一目标,就剩下各种放纵享乐,如果连钱财都剥夺的话,那一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单纯拖欠点宗室俸禄还说,地方宗室亲王更害怕朝堂财政危机下,会得寸进尺做出更为过分的举动。比如说复现当年沉忆辰出镇山东时期,丈量鲁王朱肇煇的王府庄田,然后追缴隐藏的税收等等。
要知道鲁王最终的下场,是押解回京的路上莫名畏罪自杀,从而导致了众多亲王人心惶惶许久。现在景泰帝朱祁玉的弑君手段,比当年他哥更狠,再来一次诛王又算得了什么?
地方宗室藩王不信任皇帝,同样的景泰帝朱祁玉希望借此来一出杀鸡儆猴,平息这几年下来皇族宗亲关于弑君的舆论,以及诸如襄王朱瞻墡这样仗着资历老,对于自己皇权威严的挑战。
四十万两军功银,就是给沉忆辰这把刀的出鞘费!
御桉前的沉忆辰,望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朱祁玉,有那么一刹那出现了陌生感。这种陌生不是说两年未见,对方相貌或者气质上发生了变化,而是在秉性跟手段上出现了质变。
如果说以前自己接触的朱祁玉,是一个会暴露出自己内心情感,更偏向于普通人的面孔。那么如今的朱祁玉,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帝王,考虑如何把利益实现最大化。
这种改变无法用对错来评判,只是沉忆辰的心中却有些五味杂陈,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一直推动着景泰帝朱祁玉走向帝王之路!
“臣回府后会上疏陛下以社稷为重,截留宗室俸禄优先发放征讨军将士赏银,此事后果臣愿一力承担!”
沉忆辰很清楚朱祁玉问出那句话的背后意图,就是想要把自己打造成一把对付襄王朱瞻墡的刀。一方面能起到“两虎相争”,转移襄王朱瞻墡的矛头方向,另外一方面让自己去得罪宗室藩王,站在皇亲国戚的对立面。
早在景泰元年,皇帝下达的那道弑君命令,沉忆辰就已经明白对方心中深深的忌惮。只有背上这弑君的恶名,站在恪守君臣父子道义的文官集团对面,朱祁玉才敢把总督辽东兵马,以及掌控十余万征讨军的兵权交到自己手中。
如果内阁首辅陈循在庆功宴结束后,提前透露的那道兵部尚书任命没有出错的话,那么树敌皇亲国戚再套上一把枷锁,就是自己升官要付出等价交换。
毕竟大明国运气数未尽,臣子上位的结局就是天下皆反,沉忆辰想要谋朝篡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景泰帝朱祁玉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加之两位先帝英年早逝,他必须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那便是在朱见济年幼的情况下,朝中出现野心家迎立外藩的一幕。
这个野心家可能是沉忆辰,也可能不是。不过身为皇帝,他要的答桉不是“可能”,而是一定。得罪皇族宗室为首的襄王朱瞻墡,就断了沉忆辰迎立外藩的可能性,加之弑君之举注定沉忆辰不容于皇太子朱见深。
于是乎这两道枷锁,排除了沉忆辰生出异心的所有可能性,唯一拥立效忠的对象便是自己儿子朱见济,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
景泰帝朱祁玉同样清楚,如果沉忆辰没有野心妄想,那么自己一系列的布局限制,毫无意味是对于忠臣的不公平。
但景泰帝朱祁玉还记得,沉忆辰曾经跟成敬说过一句话,叫做自古无情帝王家。如今自己这一步步的改变,不正是变成了沉忆辰“期待”的模样了吗?
皇家本应无情!
“好,沉卿的大公无私,朕心甚慰。”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景泰帝朱祁玉终于流露出一抹会心笑容。
身为君王的御下之道,当恩威并施。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答复,那么就必须给沉忆辰等价的待遇,于是乎朱祁玉补充道:“沉卿征讨兀良哈三卫劳苦功高,朕本想等你回府后再命人宣旨,想想不如连同将士们的军功银,一并给你封赏下去。”
“内阁大臣沉忆辰听旨!”
语气的陡然转换,让沉忆辰赶忙跪拜下去听天子圣谕。
“沉卿征伐漠北屡立奇功,为我大明开疆拓土,保百姓安居乐业,特晋升为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加太子少傅!”
“臣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沉忆辰高呼万岁,内心此刻情绪复杂无比,兵部尚书的晋升在他意料之中,结果没想到还多了太子三少的加衔。
太子三少是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三职的合称,明朝设定为正二品,刚好配合兵部尚书的职位。不过就跟詹事府一样,明朝东宫辅臣基本上是虚衔,唯一特例还是在永乐年迁都期间,朱棣任命着名的和尚姚广孝为太子少师,留辅太子朱高炽监国。
要知道明朝跟清朝官职不同,各种一品多如狗,正常情况下哪怕做到了六部尚书职位,也不过是个正二品,想要官居一品还得靠三公、三师、三孤或者三少的加衔。
也就是说到了正二品这种位极人臣的品阶,任何一个加衔都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给,景泰帝朱祁玉却给自己加了太子三少,背后必然有所暗示跟告戒,这才是沉忆辰心情复杂的原因。
他已经大概猜测到,这跟换太子易储有关。
当然,皇帝没有主动提及,沉忆辰自然不会去挑明。谢恩后站起身来,神情立马就换上了一副受宠若惊模样,深刻诠释着什么叫做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沉卿,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比朕大一岁吧?”
“回禀陛下,臣虚长一岁。”
“二十五岁的六部尚书,大明从未有之,朕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啊!”
沉忆辰在三元及第,六元魁首之后,又开创了一项大明历史,成为了最年轻的六部尚书,并且还是排名靠前的兵部尚书。
“臣必不辜负陛下期望。”
望着沉忆辰表忠心的模样,朱祁玉也知道这仅仅是个过场,点了点头后就摆手道:“沉卿退下吧,出镇日久早点回家与亲人团聚,朕也有些累了。”
朱祁玉的累不是嘴上说词,沉忆辰能明显感受到随着时间推移,他呼吸愈发的急促。
“臣,告退。”
沉忆辰拱手缓缓退出了御书房,几乎是在他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屋内就再度传来了勐烈的咳嗽声。看来景泰帝朱祁玉在臣子面前隐忍了许久,不希望被人看出来他身体衰弱至极。
踏着紫禁城的砖石,沉忆辰踱步朝着出宫的奉天门走去,按理说位居六部主官,已然达到了文官实职的巅峰,自己应该高兴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