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阳城周长满打满算不过两百丈,夯土的城墙也不足两丈高,缺少其他城防工事,单就城防而言可以说是小城少防。但它的城墙依地势而建,依托三面地形斜坡,只余一面地形平坦,攻城的汉军优势兵力无法展开,大型攻城器械也多数用不上,而城中守卒的士气未减,一直在顽强抵抗,汉军很难在短时间内攻下它。
孰料身边的司马没有搭话,目视城墙方向却心不在焉,徐遵见状摇了摇头,没有再开口。
这名年轻的司马头顶毡笠,额裹赤帻,浓眉朗目、脸色黝黑,蓄有短髭,长有一副西北汉子的好身板,加上一身军官的鱼鳞襦铠衬托,也称得上英气逼人、相貌堂堂,但实际年龄却比五大三粗的侯猛还大,明年就到而立之年了。
他叫做姜绍,生在武都,父亲是汉人,母亲是氐人,少年遭逢战乱失孤,机缘之下被姜维收容,长在军中,后来更因作战勇猛,深得姜维喜欢,被老来得子、喜好健儿的姜维收为养子,在姜维的养子中排行第三,军中人称“姜三郎”,这些年来跟随大军北伐屡立战功,积功升为军中校尉。
但延熙十九年的段谷之战,失援战败的姜维军损失惨重,麾下两名养子将校姜大郎、姜二郎力战而死,三郎姜绍也是身负重伤,险些丧命,回蜀后更因朝野鼎沸、怨声四起而随同姜维谢过引负,降为军司马。
此后数年,饱受伤病折磨、身心俱疲的姜绍失去了以往的勇锐进取,悲观颓丧,在军中得过且过,姜维对他的重视也愈发减少,原本还是统领中军精锐的军司马,渐渐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别部司马,部曲也被一再削减。
若非此番出兵前全军校阅兵马,一改颓势的姜绍连日筹备,终于在校阅当日使得部曲陈列赫然、人马齐整,重新得到姜维的重视,只怕在军中被视为“病三郎”的他所领的这不足千人的部曲都要保不住了。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同样愁眉苦脸的“姜绍”,不再是之前的那个身心俱疲、颓废保守的姜绍了。
作为机缘巧合来到当下的后世之人,姜绍看着眼前古老的战场,心不在焉。他担忧的确实不是当前攻城的进展,而是自己接下来的处境和偏居一隅的蜀汉朝廷的国祚。
他前世闲暇之余,偏好看一些历史类、军事类读物。结合这些日子有意无意收集到的各种信息,姜绍已经笃定,自己正身处三国大后期,那些耳熟能详的三国英雄豪杰绝大多数都变成一抔土,而偏居一隅的蜀汉也已进入了亡国的倒计时。
虽然不知道魏国大举伐蜀是明年、后年还是大后年,也不知道历史上魏国灭蜀的详细军事部署,但预先知道个人即将被历史大潮淹没,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悲哀。
“难不成老子要跟姜维这糟老头子一直奋战到死,还是,,要跟阿斗投降魏国去洛阳当阶下囚。。。”
在历史大潮面前徒叹奈何的姜绍没有注意到,洮阳城头攻守的形势再度出现变化。
随着越来越多的叟兵攀登上城墙结成防线,守城的魏军当务之急已经不是突破城上悍不畏死的叟兵防线,而是阻止后续源源不断的汉卒借机登上城头。
眼见形势不妙的守军终于使出了潜藏已久的杀手锏,只见后续增援而来的魏卒除了手持兵刃,还人手一束薪草,他们不急于进攻叟兵,而是接二连三地将手中薪草从城头奋力抛掷出去,多数薪草径直从叟兵头上越过,然后飞速地坠落到城墙脚下。
坠落的薪草的杀伤力当然比不上之前城头投下的矢石,但当城墙脚下的汉军老卒闻到那刺鼻的味道时,却是脸上纷纷变色,不顾军吏的命令,叫嚷着后撤散开。
“快退,是膏油!”
有人喊出了城头魏卒使用的大杀招。
雨后的天气本不利于火攻,但谁能想到小小洮阳竟贮存有大量膏油。
说时迟,那时快,城头斜刺里的火箭、火把已经接连飞下,仅仅一个瞬间,灌满膏油的城下薪草就变成了一个个大火团,火蛇四处窜动肆虐,很快将多个火团连成一片火海,打乱城下阵势,顺势吞没了多架云梯底部和还不及撤走的汉军士卒。
“啊——嗷嗷——”
城墙脚下发出了阵阵令人心颤的惨叫声,许多人从火海中跑了出来,有的士卒只是衣袍小面积着火,卸去衣甲或在地上拼命拍打还能扑灭火焰,有的士卒则是衣甲、须发都变成了火焰,越跑身上的火势越大,无法迅速扑灭,蹒跚惨叫的火人反过来吓得其他汉军士卒连连躲避。
一时间城下的队伍混乱,军吏也弹压不住,城头则是攻守易势,登城叟兵受火攻影响,士气大跌,转眼间变得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