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斗声声,烛光摇曳。
身上多次受创的诸葛尚仰面躺在榻上,案上搁置的饭食已经变凉。
帐外阵阵夜风刮过,呼啸作响,仿佛是今日阵中千军万马鏖战之声;如怨如诉,又仿佛是兵败之后蜀汉将士哀嚎悲泣之音,让他心神紊乱,久久无法入眠。
每一次闭上双眼,诸葛尚脑海里都忍不住浮现出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幕幕:
就在不久前,自家踔厉风发的父亲还在与自己计划国家大事,那时候,久负盛名的诸葛子弟是炙手可热的朝堂栋梁。
可如今,绵竹一战将诸葛家一切雄心壮志都埋葬,自家父亲及众多蜀汉将士阵中战死,只剩下自己躺在这里苟延残喘。
实不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日子,如何接受蜀中父老的眼光和评议······
突然,帐外有士卒靠近高声禀报,说姜校尉前来拜访。
夜深人静,不速之客。心乱如麻的诸葛尚愣了一愣,一时间脑袋还转不过来。
在今日之前,他还不知道大将军姜维有这样一位假子,但现下,绵竹一战蜀汉军队赖得姜绍军驰援才转危为安,自身又为人所救、寄人篱下,多处被创的诸葛尚不敢怠慢,勉强支撑起身,离榻相迎。
“君有伤在身,不必拘礼,请上榻。。”
带着帐外寒风涌入的姜绍落在诸葛尚眼里是一名身着戎服、方脸短须的青年军汉,步履稳健,手臂处衣物下有明显凸起,应该是在战斗中负伤了。
对方的脸上毫无倨傲之色,言语客气,心中悲怆的诸葛尚仍然坚持行礼道谢后才返回榻上坐下。
等到姜绍落座询问己方伤情时,他更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言称自己身上的伤势无碍。
瞥了一眼诸葛尚身上伤布隐现的血迹,姜绍心知对方颇为介意,不再多说,转言谈起了前线战事和自己带兵一路南下、驰援绵竹的事迹,然后又说了魏军残部向南逃窜的问题,询问成都各城的城防武备情况。
避开敏感话题,缓解初次见面的不适,两人落座展开交谈后,帐中氛围尚可。
虽然不知道姜绍深夜来访的用意,但听姜绍说起他自己一路南下驰援的事迹,诸葛尚还是耐心倾听,认真与之交谈后方形势,并下意识地宽慰对方的忧思。
“校尉无需多虑,钟会大军既被阻于剑阁之外,敌将邓艾又折戟此地。在内成都兵精粮足、固若金汤,在外吴国兴兵相助、可为强援,魏贼败象已露,兵马虽多,无能为矣!”
诸葛尚以为无需多虑,不料姜绍却脸现异色,他摇摇头,说出了与诸葛尚迥然不同的判断。
“吴军擅用舟楫,每每在春夏江水高涨之时,乘船北上伐魏,而时下已经入冬,吴军舟师难有用武之地,岂能为我蜀中强援?”
“若想要击退魏贼大军,还是要靠我蜀中万众一心、全力对外。只是萧墙之内仍有大患,恐怕——”
听到吴军不足为强援之时,诸葛尚心中一动,这类话语他也曾在自家父亲与黄崇、李球等将佐私下商议军事时听过,但还是抿抿嘴没有开口。
直到姜绍说到“萧墙之患”时,他终于忍不住皱眉打断姜绍的话头,反问道:
“什么大患?”
姜绍看着诸葛尚,脸色严肃,没有当即回答,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黄皓、阎宇!”
诸葛尚脸色骤变,未待开口,姜绍已痛心疾首接着说道:
“黄皓阉人丑类,弄权朝中,满朝公卿不能制,如今又有阎宇带兵入都城为其爪牙,权势熏天。内有阉丑小人充斥庙堂、构陷忠良,外有强敌压境、兵临城下,这国事还能有何作为!”
“校尉莫要妄言国事,朝中何至于此!”
诸葛尚年纪虽轻,长在权门,自然明白黄皓以一介宦官能够在朝中翻云覆雨,多年来屹立不倒,背后依仗的是什么。
至于大将军姜维与黄皓、阎宇等人之间多有龃龉,身为大将军假子的姜绍政治偏向明显、言语夸张,他这颇具煽动性的话语是断不足取信的。
“君置身其中,难道一点都不知情么?”
姜绍紧盯着诸葛尚不放,态度强硬,语气横厉,从怀中掏出几封绢布密信放到了诸葛尚的面前。
诸葛尚犹豫一下,还是伸手展开密信,信中内容让他一经浏览顿时眼皮狂跳,黯然无语。
这几封密信都是诸葛瞻与董厥、阎宇等人联络往来的信件,信中谋划针对的正是在外抵御魏国大军的姜维。
他们合谋想要在战后借机将姜维召入成都控制起来,明升暗降解除兵权,逐步搜集罪名,翦除姜维羽翼。
这本是诸葛瞻军中的至高机密,寻常之时别说姜绍,就连诸葛尚都无法触及,但如今兵败如山倒,这些被视为军中机密的重要文书沦为无主之物,轻而易举就落入到了有心人的手中。
“信中阴谋,令人触目惊心。大军压境,国家形势危急至此,全赖前方将士浴血奋战方得保全,尔等还想要坏我国中的万里长城!”
姜绍目光如炬、杀气腾腾,每个字像利箭一样射向诸葛尚的心脏,让他一时间如坐针毡。
这些朝堂争斗他原本涉足不深,针对姜维的阴谋诸葛瞻也没有让他参与,但此时诸葛尚伤重在身,脸色黯然,仍难减傲气,面对手握“证据”的姜绍,也不屑于解释撇清,而是默认下来,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