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掌柜脸色隐隐有些不好看,他强自撑着笑容道“那……曹大人看多少钱比较合适?”
“五文钱一斤。”曹裕淡定地说。
毛掌柜几人脸上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若非眼前的曹裕是官府的人,他们只怕要指着他的鼻子骂娘了。五文钱一斤,江南大丰收恐怕也不止这个价,更何况灾年呢!
“曹大人,这个价格恐怕不大合适吧!”毛掌柜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曹裕扫了几人一眼,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淡淡地说“上次我便与诸位说过,十文已是高价,以后不可能有这个价格。诸位不信,那我也放话在这,我今日出的价格是极为合适,苏州府不会缺粮的,诸位请三思。”
不会才怪!
即便是五万石,可这次江南受灾百姓有上百万之众,尤其是太湖地区最为严重,这这些粮食平摊到人头上,一个人也不过几斤罢了,能吃几天?
曹裕这分明是趁火打劫,跟苏州府本地富商是一路货色。
毛掌柜几人强忍着愤怒离开了府衙。
回到客栈后,几个人商量起来“这下怎么办?他们出价越来越低,这么低廉的价格,咱们若是把粮食卖出去,肯定会亏钱。”
可不卖吧,运回去一路上的成本不低,因为现在很多地方路还是很不好走。而且没受灾的地方,粮价比现在苏州府官府定的价格还低一些,他们还是得亏钱。
这趟注定是贴钱白跑了。
如今大家也不求能赚多少了,只求能少亏一些。
“要不咱们也对外零售,比官府定的价格低一些,应该能卖出去。”胡掌柜提议。
毛掌柜苦笑“我们能想到,其他粮商想不到?这么多粮食一块儿卖,你们想过后果吗?”
为了快速回笼银钱,拿钱走人,大家必定会不断地降价,粮食的售价格跟着降,那以后想批发给官府或是本地富商,价格还得往下压,不可能跟粮食零售价持平的。
说到底还是现在苏州城的粮食太多了,官府又站了出来,将粮价给死死地压了下去,他们没办法奇货可居。
“那怎么办?”胡掌柜愁得眉毛都快白了。
毛掌柜琢磨了一会儿道“要不再看看吧,我觉得官府的粮食撑不了多久。”
五万石是多,可灾民更多,官府的粮食迟早会耗光的。
“你们上次也是那么说的。”另一个掌柜的道。
这话让毛掌柜有些下不得台来,哼道“那你便卖吧。”
双方最终谈了个不欢而散,不过因为价格实在是太低了,大家到底还是没松口,准备再观望几天看看。
晚上,周嘉荣回到府衙,曹裕汇报完工作提了这件事。
周嘉荣听后笑道“此事曹大人做得很好,再有人来找你,你尽管压价就是。”
这些人现在不卖,以后也会卖的。
大家都以为官府是在强撑,不止是外地粮商在观望。
白实等人也在观望。他们比粮商们更清楚受灾的情况和府库的存粮。
只是那一批粮食解了燃眉之急,短期内官府是定然不会缺粮的,眼看中山王和柯自清已经被关了十来天,家眷下属都不许探望,白实不禁有些着急。
他怕周嘉荣还有后招,这个荣亲王完全不如传言中那么冲动好欺,相反甚是有谋略,擒贼先擒王,一来便将他们这边最关键的两个人物拿下了,导致他们群龙无首,人心涣散。
若是中山王和柯自清中但凡有一人没被抓,他们都不会如此被动。
没法跟中山王和柯自清联系上,他只能自己想办法自救了。
还没等白实想到新的计策,府衙却派人送了一封帖子过来。
白实打开一看,原来是胡千户要回淮北复命了,周嘉荣感念其解了苏州府粮荒一事,因此准备设宴给对方送行,并邀请了苏州城内有名望的人一并参加宴席。
也就是说除了苏州府的主要官员,还有当地的富商豪绅全都收到了帖子。
白实让人去打听后得知,上次的二十人都收到了帖子,还额外多附加了一句话,让他们将欠条带上,估计是要还大家的粮食。
白实倒不担心周嘉荣会再来一次鸿门宴,因为周嘉荣还邀请了一二十名身份不一般的人,再加上胡千户,他怎么也不可能再给大家吃树皮蚯蚓观音土了,不然岂不是把苏州府本地说得上话的人都给得罪了一遍。
只怕是周嘉荣清楚,灾后修复重建这事离不开本地豪绅富商的支持,故而借宴席拉拢这些人,最好大家能为周嘉荣所用。
白实怎么能让周嘉荣如意呢!周嘉荣干得越好,手里的权力就越大,到时候万一哪天翻脸不认人,再跟他算旧账呢?他可没忘记中山王和柯自清还关押着。
所以这个宴席,白实是一定会参加的,他也让跟他一伙的这些富商豪绅、官员一起参加。他们这些人拧成一股绳可是不小的势力,其他人也要掂量掂量,要不要接周嘉荣的橄榄枝。
时间一晃到了次日午时,府衙后院热闹非凡,刘青代表周嘉荣亲自在门口迎客,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等人进了大厅后,各色佳肴美酒已经备上,旁边还有清丽温顺的婢女在一旁伺候,跟那晚的鸿门宴完全不一样。
李子居、朱和顺等上次被逼着吃过树皮的人看到这一幕,齐齐松了一口气,今日荣亲王不会捉弄他们了。
等人都到齐后,荣亲王方至。
今日可能是场合比较隆重,荣亲王竟穿了一身蟒袍,头戴玉冠,信步走来,贵不可言。
与他这身装扮不相同的是,周嘉荣今日格外好说话“诸位免礼,今日是胡千户的送行宴,都是自己人,大家随意!不过今日江南水患未了,灾民还吃不饱饭,因此今天的这顿宴席一切从简,请大家见谅。”
“荣亲王殿下心系黎民,我等佩服,特敬殿下一杯。”徐达站出来举杯道。
白实哼了一声,徐达这人滑不溜秋的,当初收了他们的好处,不言不语,今日竟成了周嘉荣的走狗,可恨。
周嘉荣笑着举杯。
徐达开头后,知府衙门的官员们挨个起来敬周嘉荣的酒,然后是富商。说是给胡千户送行,但很显然,一个马上就要走的千户不可能成为这场宴席的中心,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讨好谁更有用。
刘老爷他们见周嘉荣来者不拒,也起身介绍自己的身份,然后敬周嘉荣的酒。
一行人喝得酣畅淋漓,哪怕没找歌舞伎表演,也热热闹闹的,主要是因为人多,在场有六十多人,苏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在场的,除了周嘉荣身份最大,就属白实官职最高,他也免不了被敬酒。
这顿酒一喝就是近一个时辰,周嘉荣和胡千户还没半点喊停的意思。更奇怪的是,喝到后面,周嘉荣还放下身段,挨个敬大家的酒,连在场身份卑微的富商都一个也没放过。
而且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并没有特别的拉拢之举,也没提救灾的事,反而跟大家聊起了江南的风土人情。刘老爷说起江南的特色吃食,周嘉荣听得津津有味,听完后还叫来婢女问厨房能做吗?若是能做,做一份送过来他尝尝是不是如刘老爷所说的那样令人回味无穷。
一道菜而已,身为身份尊贵又受宠的皇子,周嘉荣在皇宫里什么样的美味佳肴不曾尝过?
白实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妙,他恐怕猜错了。
可若说周嘉荣只是单纯感谢胡千户,给他送信,白实又不信。看来看去,周嘉荣这举动,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意识到这点后,白实背后冒出了一身的冷汗,悄悄给李子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看看。
李子居借口要去一趟恭房,出了大厅,不一会儿就回来。他坐在桌上,右手重新拿起筷子吃东西,左手却悄悄沾了些茶水,快速在左边桌子上写下几个字不让出!
白实瞳孔骤然一缩,他的预感应验了,今日果然又是一个鸿门宴。
谁能想到,同样的招数周嘉荣竟然会使第二次呢?
他今天把他们这些人召集起来,关在这里喝酒,还不让他们出去,到底打算做什么?
白实拿起酒杯,边喝边观察周嘉荣的表情,并将在场所有人的身份撸了一遍,试图找出周嘉荣这么做的目的。但周嘉荣只顾着跟大家喝酒聊天,绝口不提公事,脸上从始至终都挂着笑容,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而在场的官员富商,有跟他一伙的,也有跟他不对付的,还有中立谁也不得罪的,从这些人身上也找不出线索。
白实喝了一口闷酒,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还是得出去看看周嘉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然后往门口的方向指了指。
旁边的李子居领会了他的意思,举杯对朱和顺说“朱大夫,听说你今日有一位特别的客人要来看诊,是什么病情,你可还记得?”
朱和顺眼中先是闪过一抹不解,正想否认,对上李子居黑沉沉的目光,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李子居的意思,一拍额头道“瞧我,你不提我都快忘记了,真是喝酒误事。”
说着,朱和顺端起酒杯说“今日草民幸得荣亲王殿下邀请,能为胡千户大人送行,乃是草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草民先敬胡千户大人,多亏大人不远几百里送粮过来,解了咱们苏州府的粮困,草民代苏州府老百姓谢谢胡千户。”
胡千户也是爽快人,举杯道“掌柜的客气了,职责所在,胡某先干为敬!”
放下酒杯,朱和顺又对周嘉荣说“荣亲王殿下,草民喝得太高兴忘记了三日前有一个病人跟草民约好未时二刻来看诊,这已快到时间了,草民就先告辞了,扫了大家的兴,草民先干三杯。”
说完利落地举杯,连喝三杯。
周嘉荣看了朱和顺一眼,又瞥向一旁安静不动的白实,估摸着这些人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因此才将朱和顺推了出来。
朱和顺家历代是开药房的,到了他这一代,才开始经营粮铺。所以朱家男丁从小便在药房跟着长辈做学徒,朱和顺既是东家,也是城里有些名气的大夫。
他要回去给病人看病,这个理解简直是无懈可击,自己这会儿若是拦着,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也会引人猜疑。
周嘉荣看了一眼沙漏,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时间差不多了,孔京那边应该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何必再跟这些人周旋呢!
他微微一笑,在六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喝完了杯中的酒,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站起来,先是看了一眼朱和顺,然后落到白实身上,缓缓开口“拿下!”
随着这二字的落地,一群持刀士兵鱼贯而入,打破了宴席上的欢乐气氛。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些凶神恶煞的士兵,都吓傻了。
白实暗道不好,连忙站起来,不解地问“荣亲王殿下,您这是作甚?可是谁得罪了您?您只管说,臣帮你处理,何须如此大动干戈,败了胡千户的兴致呢!”
都图穷匕见了,周嘉荣又何须跟白实虚以委蛇,浪费时间呢!
他轻轻一抬下巴“动手!”
刘青当即带着几个士兵,上前将白实捆了起来。
全场哗然,大家都没想到周嘉荣会对白实动手,吓傻了我眼。
白实也没想到今天他也要沦为阶下囚,当即气恼地吼道“荣亲王您要做什么?臣可是朝廷任命的官员,您无缘无故绑了臣,总得给臣一个说法吧!”
“白实,你与中山王、柯自清、谭冬山、李子居等勾结,倒卖府库赈灾粮,大发灾难财,害得苏州城外饿死好几千人,你们该不该抓?”周嘉荣冷笑,“凡是涉案者,通通给我抓起来!”
“不,你胡说,你没有证据,你乱说的,我不服……”白实垂死挣扎。
周嘉荣冷哼一声,直接将一个本子摔在他面前“这上面记录了你们从府库拉粮走的时间,车数,我已经派人去你们的府上查封了账册和粮库,是不是,你公堂上当着全苏州府百姓面再说吧!”
白实这才恍然,原来周嘉荣是故意设宴,以最小的代价将他们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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