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这位经历了检修全程的工人如实交代了一切。
首先是搭雨棚,作为达标电厂,丰州这点做的确实不错,在雨天施工杜绝了进水的可能。然后是开盖,进行一系列仔细的检查与清洗、换油,最后将一切归放原位,撤掉雨棚。
这个过程,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在这个时代,关于检修还没有过于细致严格的规定,丰州电厂的检修细致程度已经处于水准之上。
但这里,依然存在两个疑点。
其一,这位工人提到检查绝缘杆的时候,只是看了一眼,没问题就过了。在后世,南方比较湿润的地区,在某些情况下是要做全开关“烘干”处理的。这里丰州没有做,当然并非是他们有多大的失误与违规,因为现在还没有这个规矩。
其二,那就是关于绝缘油的问题。张逸夫没记错的话,上午的时候,南钢第一句话就问了绝缘油有没有问题,当时苗德林的回答是“未到更换周期,油面高度正常”。因此按照苗德林的说法,油没有换。
而这个工人却很自然地说出了“清洗”与“换油”这两个步骤。
张逸夫也是这才想起来,开关检查,通常都是会顺便换油的,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这么大的开关开一次盖不容易,理所应当该把油换了。
现在来看,说谎的该是苗德林,而非这个被自己吓尿的胖子。
那么苗德林为什么说没换油?
结论很明显了,他希望将事故最终归于开关进水,而开关进水导致爆炸的这种事故中,90%都是由于这个油进水了,绝缘度下降了,灭弧室不能灭弧了,炸了。
因此,想归结于设备问题,设备进水,这个油必须也要进水,受潮进水是一个长年累月的过程,不可能在刚检修完,刚换上油几个小时就进水了,就潮到绝缘性能低过临界点了。
综上,苗德林要是说换过油的话,他的“设备故障”论就很难成立了,这个开关内的油几乎必须是旧的,是没有换过的。
至于事故调查的时候,这个油到底换没换过,已经没人知道了!
张逸夫又反复问了几次后,终于放这个可怜的胖子去上厕所了。
同时他望向远处一脸苦相的苗德林,哼笑一声。
狗改不了吃屎,天煞的老子还可怜你,老牛,这次你帮错人了。
为了这个说法,这个逻辑,想必苗德林是琢磨了一晚上,最终才统一了口径,确定了思路,玩出了这个花儿。只可惜时间有限,这个统一口径的力度也很尴尬,最多限定到中层干部,不然每个工人都知道封口的事情,怕是就该有人泄露了。
偏偏,就被张逸夫抓到了一个胖子,问出了事情的关键。
事已至此,张逸夫脑中已经生出了整个过程,包括导致事故的直接原因。
其实,苗德林的厂子几乎没有做错什么,每个过程都合乎现在的规章制度。
他唯一错的,就是撒谎了,撒谎告诉大家他没换油。
他想靠这个小算盘自保,想得是不错,可在张逸夫眼里,偏偏是因为这句话,葬送了苗德林撇清责任的最后希望。
整个丰州电厂,被你一个人坑了,苗德林。
夏雪看着张逸夫突然发狠的表情,不明所以:“你想什么呢?已经想通了?”
“想通了,完全想通了。”张逸夫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苗德林撒谎混淆视听,我早该想通了,部里面的领导,其他电厂的骨干也早该想通了。”
“换油的事情么?”
“嗯,那是关键。”
夏雪也不得不跟着想了起来,她不相信自己比张逸夫智商低。
换油,不换油。
受潮,不受潮。
油受潮,绝缘杆受潮。
几分钟后,她终于如醍醐灌顶一般,冲到沉思的张逸夫面前:“我明白了!”
“蠢,现在才明白。”张逸夫再次不耐烦地说道,“我想事儿呢,别招我。”
“这还想什么啊?不去说么?”夏雪不解地说道,“这次是你想出来的,我不跟你争,你去说吧。”
“傻孩子。”张逸夫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确定了受潮,却还没确定为什么受潮。”
“……”夏雪点着下巴道,“这还用说,密封不好呗。”
“傻。”
不停地被张逸夫说傻,夏雪那是一个劲儿的不服,她不得不再深想下去。(。。)